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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现在去提桶水回来,如果拿不动一整桶,那就提半桶吧,我们家没水了。」莉莉比着水井的方向喊道,欧文听了也不敢犹豫,马上就提着水桶去打水了。

「我能帮忙。」汤玛士说。

「不行,你一个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村子了,我们会给人说闲话的!」莉莉回答。

汤玛士看起来有点灰心,甚至是有些不悦。「我一会儿就出发。」

「你要去哪?」

「圣乔治。」

「那离这有百里远啊!」

「无所谓,反正我就是要去那。」

「遇上暴风雪怎么办?」

「这不是问题,」汤玛士斩钉截铁地说,「我最擅长的就是险地行军,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真是个傻子,你懂行军跟活不活得过风雪夜是两码子事啊,」莉莉笑着问,「都市人都像你这么笨吗?」

「......只有我特别笨。笨到不能再笨了。」

莉莉把盘子放到汤玛士面前后就陪着他蹲在一旁烤火。「你从哪来的?」

「不关你的事。」

就算汤玛士不说,她们大概也猜到他是来自马内区的某个地方。她们都称汤玛士做都市人,因为他的音调充满大城市的急促与清晰感,不过更决定性的因素是在于汤玛士出现的方向,贝弗洛森林的废道只跟马内城相接,两地相隔六十里左右,如果汤玛是不是从马内来的,至少他也曾经过那个地方。

「有人在追你吗?」

「......没有。」

她想起前天夜上的汤玛士,他看起来痛苦、病弱、像棵即将倒塌的空心树,沾在他身上的血像层油漆,翻出的筋骨与肉块弄得客厅到处都是腐臭味。如果不是为了躲避追逐,那他为什么要冒着死亡的风险穿过森林?就算是个外人也该明白老森林都有狼盘据,它不只是原始,还充满威胁--

「不要问了,」汤玛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幻想,「我是弗兰姆的汤玛士.史瓦兹,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好吧,史瓦兹先生,总之你确定要今天离开?」

「难道要等明天春天吗,小姑娘?」他嘴角仰起,凹陷的双眼看向身旁的女孩儿。

「不,当然不是,但至少等明天吧,我会说服母亲让你再住上一晚,等明早天一亮你再走。早上你也听我母亲说过了吧?现在外头有食人狼,要是你这时候走肯定没办法在傍晚前抵达下个落脚地,到时候你难道想跟那些野兽打上一架吗?」

「是的,不论多少次......」

莉莉听得出来那不是假话,同时她好像还看见汤玛士的眼神闪烁一丝激情--血腥、亢奋、以及恐惧。

「不、不!那只是玩笑话......我受够那些狼了。」汤玛士急着撇清。

但这时莉莉早已和汤玛士拉开了距离。虽然她口头上说着些推托话,那张小脸蛋装的若无其事,然而莉莉已不再像先前那么信任汤玛士了,她感觉到不对劲,那股诡异难以言述,只能说是本能上的害怕,就像刚才走近家门时的错觉--因为有他在,所有的不对劲都合理了。他是个野兽,随时都会占地为王的危险分子。

只是当那女孩再次观察汤玛士时,她却又忍不住感到同情。坐在地上的男人只是个落魄的可怜人,就像他说的,他不会给这个家找麻烦--现在那个男人正因刚才的无心话而懊悔,他低着头瞪着盘中的食物动也不动,感觉就像只被惩罚的狗儿一样。

「吃吧,史瓦兹先生,」莉莉说,「不用客气。」

「......谢谢,但我想......我想我不饿了。请让我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莉莉觉得他在闹别扭,等他受不了了就会伸手拿食物了。不过她一直等,等到了欧文回来、他们在菜田里忙完活,等到暮色低沉、寒风呼萧,汤玛士都没有碰过那些食物。为了弥补刚才的错误,他情愿就这么挨饿下去,但莉莉感觉道这个举动不像只是为了尊严与面子,汤玛士更是想证明自己有理智。

不是野兽、也不是狂人,他要证明自己是个人类,安分守己、不惹事生非。然而梦境与现实终究是不同的,他可以活得像个人类,但却永远无法摆脱野兽之梦。

-

狼来了,他们循着人类的气味来了。贝弗洛中弥漫着鲜甜的气息,就像当天牠们啃咬的野兽。

那些狼打不过野兽,可是牠们对野兽的鲜血念念不忘。现在,狼来了,牠们循着梦与血味再度闯入人居之所--

-

--警钟响彻了贝弗洛北村与南村。自从清晨惨案之后,贝弗洛地区的人就诸事不顺,但村长取得了赛普提姆家的支持,那位大地主愿意出资供村里的警备队去森林里猎狼,只是在一切水到渠成前,那些野兽又一次入侵了人类的地盘。这次是在水田湾,一群养牛工在仓库旁遭遇袭击。目击者说有两只狼,牠们杀死了准备拿料草的三个同伴后便逃往北方林区,速度之快,转眼间便烟消云散。

那对狼的牙齿有如尖耙、双爪锐利如镰,他们的体型比一般的同类还要更大一些,力气足以与熊披靡;那些野兽不是为了食物,牠们纯粹只是在报复贝弗洛人,让人们臣服于恐惧之下--村长在广场中高呼,那两只怪物将自己逼向了死路,现在他们要主动出击,结束这场混乱。

火炬点燃了黑夜,男人们带着猎枪与补网集结于小圣堂前,女人与小孩子留在家中等待梦靥终结。

「莉莉、欧文!」村妇一边跑、一边对着家门大喊,「去费尔森那!那些怪物就在附近了!」

路上没有其他人家,那条泥径上仅有村妇手中的灯火闪耀;她们住在村末,周遭仅有几棵老树相伴,当夜晚来临,树影变比平常更大了几倍,它们包围了残留于此地废屋,枯枝韵律的骚飒声让屋中的不明物日渐茁壮。

「莉莉、欧文!」她又喊了一次。

她们的房子在昏光下还留有些许轮廓,屋内没有光源,看起来了无生机。村妇祈祷孩子们只是提早入睡了,所以才没打算点灯,她们甚至没有生火--剎那,答案呼之欲出。村妇伫立在十尺远的地方看着杯盘狼藉的家园,一股酸涩感堵在咽喉,心头空了大半。

村妇悄悄走入室内,她持续着低声呼唤。一会儿后,她扶起了倾倒的原木凳,把一些还没被破坏的家具与物品归于原位,直到村妇找到了留在地上的柴刀,她愣了半饷,接着才从血泊中将其拾起。

刀子钝了,野兽的血沾在上头。

「......母亲?」

村妇回过头,她匆匆循着声音而去。「欧拉夫?」她喊着么子的全名,深怕呼唤着她的不是自己所想的人。

「母亲......狼来了。」欧文从灶下钻来出来,煤灰弄得他一身脏兮兮的。

「欧文!」村妇上前抱住了她的儿子,一时间无法言语,「欧文,宝贝......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我好怕。」小男孩照实说。

「我也是,欧文,我好怕......。」

欧文回抱着母亲,颤抖的身子始终无法平静。

等村妇的心情稍微平静后,她急着问:「你姊姊呢?她在哪?」

小男孩揉揉眼睛,泪水让他的话语有些模糊,「莉、莉莉......她、她追着怪物先生......」

「去哪?她去哪了?」

「......也许......也许是森林......我不知道......」

村妇咬着嘴唇、眉头深锁。「好了,坚强点,像个男子汉......现在,欧文,你现在马上带着灯回村子里找你舅妈,然后跟他们说这里有狼、需要人来帮忙。听懂吗?懂了就点头......很好。」

在送走欧文前,村妇又交代了一次刚才的话;等孩子提着的灯火逐渐远去,她便抄起了猎枪开始在屋子附近搜索。融雪未消,地上的足迹清晰而凌乱,里头有一对足印是野兽的,牠受伤了、正朝着东边的野林过去,另一对鞋印是汤玛士的,他的脚印又大又深、印子正追着野兽而去--最后还有一对小而浅的鞋印夹杂在野兽与汤玛士之间。是莉莉,除此之外别无他者。

「莉莉!」村妇喊道。

她奋力奔跑,毫不犹豫地闯入林中。

-

瘦长的树木冲上云霄,莉莉不怕黑暗,但却怕极了黑暗中的树林。但她仍持续地跑着,为了追逐着汤玛士而在森林中游荡。莉莉听见了野兽的咆哮、也可能是汤玛士的怒吼,她高举灯火想看清楚路况,甚至是发现一点线索,只是莉莉所能找到的仅仅是无尽蔓延的足迹,他们奔跑、缠斗,所到之处都是泥泞与血迹。

就算找到了,她又能帮上什么忙?莉莉想着,急奔的双脚便渐渐缓了下来。她的喘息声孱弱无力,冷风令她的身体发颤,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可是没多救后莉莉又跑了起来,手中的长柄斧越握越紧,深怕手汗会让它滑落地面。

莉莉知道她帮不上忙,可是她不能让汤玛士一个人孤军奋战,他可能会受伤、可能将性命垂危,纵使赢了那只野兽,汤玛士也可能命丧荒野。那女孩告诉自己,她有很多用处,除了战斗之外都能帮上忙,哪怕是替汤玛士挡下一击也好--

--剎那,莉莉听了急奔声。

狼来了,牠的爪子略过了莉莉的肩膀,然而那女孩还来不及反应、就连痛觉都没感受到,她只发现自己斧头坠入了雪中,接着几道热水沿着手臂坠入地面。

血。莉莉回过神,立刻从地上抓起了斧头;她把灯挂在腰间,双手紧抓着斧炳严阵以待。

有对眼睛在黑暗的深处闪烁,黑暗就是它的躯体,那只野兽渴望将莉莉与她的火光逐出世界;牠抬起爪子、无形的利爪,只要轻轻一刮就会扯下那女孩的手臂,牠炙热的呼吸在让树上的霜柱摇摇欲坠,地上的残雪融为泥沼。牠是只怪物。莉莉睁大眼盯着黑暗,她守着自己最后的防线在原地等待,等着怪物出击的瞬间--

--莉莉根本看不见那瞬间。

她抬起斧炳挡在胸前,顿时一阵重压让莉莉无法站立。她摔在雪中,一时间仍试着用斧头把野兽给推开,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然而莉莉不想放弃挣扎;她不会当一个柔弱女子,她不是个除了工作与生育之外毫无用处的女人家,就算要死,她也要挣扎到最后一刻。

莉莉讨厌这个苦闷又无聊的村子,她讨厌自己的世界只有这块不到三十平方里贝弗洛;莉莉厌恶着、厌恶所有无法改变的事实,她厌恶死亡--突然间,野兽被撞开了。

汤玛士张大了身子将野兽束缚在地上。不一会儿,牠们俩又继续了早先那场未完的战斗,从雪地到泥地,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混乱,牙与牙、爪与爪,哀号与吠叫响彻黑夜,污血沾染了牠们的身子,腥臭与锈铁的气味有如灯火,森林里没有任何东西比那两只怪物更加显眼。汤玛士咬下野兽的肩肉,野兽咬破了他的脖子;汤玛士重重捶打着野兽的头,野兽以爪扯开了他的胸口--牠们要的不只是胜利,更重要的是血,那两只怪物渴望着获得对方的鲜血。

顷刻。

等莉莉站稳脚步时,战斗早已迈入尾声。

「史瓦兹先生!」她喊道,发软的双脚勉强跑上前去。

莉莉抛下了斧头,执灯的左手直挺挺地伸向前方。不过没走几步,满天的血味让她不禁感到畏惧,莉莉感觉到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勇敢,手也悄悄地收了回来,只是抓在胸前好照亮几步之外的路面;飞散的血液逐渐增加,怪异的声响毅然,又过了几步后,她的提灯照亮了远处的一具庞然大物,那是死去的野兽,然而倒卧在血泊中的牠仍轻轻颤动着--剎那,莉莉发现了汤玛士。

他在野兽的尸体上又啃又咬,双手耙着对方的腹部,尽可能地把血那只怪物的血给榨的一乾二净。

汤玛士一开始还沉溺在血中无法自拔,但一会儿后,他注意到有道强光让他痛苦难耐,于是汤玛士抬起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烧着了。他红通但依旧明亮的眼睛在光芒中来回寻找;汤玛士抬起那只肮脏的手遮着眼睛,直到自己能够适应光芒为止。

光中有个影子。一个小女孩。

「......不、不!」汤玛士醒了,羞愧感一拥而上。

「史瓦兹先生?」莉莉退了一步。

「......呵、呵呵呵......不......走开!不然就吃了你!」他出声威胁,但汤玛士的声音却充满畏惧。

「你不会。」莉莉又上前了两步。

汤玛士跌在地上,那双绿眼瞪着莉莉,神情既是畏惧又是斥责--后来,他逃了,一跛一跛地逃往黑暗。

-

村妇在黑暗中找到了莉莉。她们没有多说话,只是站在那等着村里的人找到这个地方。夜晚过去、梦境终结,但黎明的光芒暧昧而模糊,没有烈日、没有晨曦的曙光,等在天空的只是一个漫长的冬日,灰暗、浓稠、难以捉摩。

森林里的野兽死于人类之手,那些巨大的生物让小孩们都吓傻了,而参与狩猎的大人们则沾沾自喜,说着那些怪物是怎么样死在他们的枪杆下;狩猎之夜死了几个人,纵使牺牲令人难受,不过这却无碍于贝弗洛村的欢庆,人们将战利品剥制保存,象征梦魇远去,然后他们庆祝、高歌,用尽最大的力气想将恐惧逐出村外。

--野兽离去,永不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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