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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2 / 2)

克里顿点燃油灯,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有如煦日,火光引导着两人一马继续这趟旅程。克里顿牵着马匹,他迈开脚步,试图让两人在深夜前走到小坎特伯雷镇,只要到达那就能再弄匹马,到时他们至少能赶在凌晨前抵达英格大门;而乘在马上的汤玛士仍遮着眼睛,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勉强撑着不让马儿的步伐给摇下来。

苍穹从靛青色转为黑色,不知不觉熟悉的树林成了异域,发皱的树皮中藏着声音,满地的落叶与果实中躲了一道道幽影。汤玛士看不见,但他感觉的道光芒消失、空气的寒冷骤增,他说服自己一切皆因夜晚而起,然而夜晚代表的即是一切,这里没有庇护之地,他们正行经炼狱,随时都会遭遇非命。汤玛士偶尔会低声喃喃,要克里顿小心、小心所有不可预知的事,一丝碎叶声、一阵寒风、一道夜枭的凝视,此地乃梦魇,他们不能相信自己的意志。

那些话颠三倒四,甚至无法辨别,克里顿听了之后虽不知道怎么响应,但他尽可能用明确的声音安抚汤玛士,要他别过度担忧。

「它们还在。」

「不,它们不在了,汤玛士老大。」

「它们,」汤玛士抱紧了放着书本的行囊,「是我创造出来的。是我的梦。它们永远不会消失。」

「你的梦?」克里顿的声音有些颤抖。现实如此脆弱。克里顿想起了克里斯的话。

「我不想作梦,所以我把他们赶出去了。但那是我的梦,现在它们要来讨债了。」

「可是梦就只是--只是梦,汤玛士老大!也许教区牧师会说邪灵会把恶意放入我们的梦里、使我们错乱,因为梦是灵魂的安适之地,但那些恶意不会真的,它只是个谎言。」

「它们来了,克里顿,那是我与月亮的梦。」

「月亮在对你说谎。」

「是的,尽是花言巧语,但梦不会说谎,因为梦就是我的现实,而未来我要去的地方就是一场梦......雅南之梦。家乡的神父曾说过,梦是现实的延伸,当时我不懂,那些哲学思想、神学理论,对于一个樵夫而言,知识不会让你的斧头更锐利,一切一切,我只了解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含意,可是现在我全都明白了,梦即现实,平常我们有幸让一道墙隔着,只能看见却不能跨越,然而一旦跨过了......它们就会变成事实。我触碰了,那些血腐朽了我的堡垒,如今梦全跑出来了,我可以不要、但却永远躲不过。」

「不要再说了,老大。」

「你说的对,克里顿,我们得安静。嘘,不要看、不要听......」汤玛士查觉到自己的失态,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路径逐渐清晰,人走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一道路标架在三岔口旁,岔口宽阔、可从树冠间窥见天空中的黑暗;路标上写着简单的符号,路标分别指着小坎特伯雷暨王城英格、威尔狮子城与不知多远以外的雷霆堡。附近有处篝火,火旁聚集了三个旅人与三匹马,看起来像是出门打猎的地方居民。克里顿想,毕竟这是狩猎之路,有人在野地扎营一点都不稀奇,于是他便牵着马儿走过去打招呼,并询问可否借个火取暖,一会儿就离开。

三位猎人举杯欢迎,其中名为杰里米的年轻人注意到汤玛士的异样,所以就赶紧上前与克里顿一同协助汤玛士下马。

「发生了什么意外吗?」名为汉克的中年人问。

「再多的解释也说不清楚啊,朋友。」克里顿回答。他将汤玛士安置在树头旁。

汉克的儿子杰里米闻到汤玛士身上的血臭味,不禁眉头一皱,尔后又问了:「你没事吧,这位先生?」。

克里顿带汤玛士答应:「不要紧的,这是猎物的血。老实说刚才我的大哥碰上了一头落单的大狼,那只畜生把马给吓跑了、还想咬断我家大哥的脖子--但牠没料到自己惹上了什么东西!」

「你是说你的兄弟跟一头饿狼搏斗?」汉克的友人韩赛尔张大了眼睛,火光照出了他眼中质疑与不信任。然而他又揉了柔自己无花果般的大鼻子,好像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太快,因为克里顿讲的是如此肯定、毫不犹豫。

「赤手空拳!而且,老实说这些伤口跟衣损都不是给狼抓的,是被马匹给摔近险坡时弄出来的。但也多亏了那头狼没带伙伴,长的虽大,但终究只是一匹狼,」克里顿张大手臂,那副厚膀子想诠释出这场冒险有多惊人,「无论如何,事情发生得太快,我追过去的时候已经看见大哥咬下了那只畜生的脖子。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野兽转世啊,汤玛士大哥,要是我的话肯定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兮兮的!」

汤玛士微微一笑,不做答复。

「你叫汤玛士吗?看来以后你要多了个外号了,」汉克递了两个装满温酒的木杯给杰里米,要他拿给新来的朋友,「野兽汤玛士,你值得这个称呼!」

「我不信,」坐在倾木上的韩赛尔调整了自己的位置,但一直没找到个舒适的角度,最后索性就换了个地方坐,「一只小野狗也被你叫在大野狼,你们这些外地人都喜欢来这套。」

「不信就算了,我也没逼你。」。克里顿接过了两个酒杯,答谢后又接着说:「先不谈这个了,朋友们,你们知道小坎特伯雷那哪有人要卖马吗?我们接着要赶去英格,然后又要往云顶洲,两人一马实在吃不消。」

「良驹不便宜,尤其是小坎特伯雷的良驹更是价格不斐。你们是哪来的啊?」汉克说道。

「从望雷州来的。」

「那你该知道最好的东西都在狮子洲这,尤其是马匹,塔拉尼斯之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嘿,名马就算了,我们只要能耐得住旅行的马就行了。」

「但是--」

这时杰里米出声:「爸,你又不是马商。」

「可是我引以为傲!你是坎特伯雷人,你也应该要有同样的自觉才对!」

克里顿无意介入他们父子俩的家庭纷争,所以打算回头看看汤马士的状况。不过才把酒杯交给了汤马士,韩赛尔就接着响应了克里顿早先的询问,此时戈登家的汉克与杰里米似乎陷入了胶着,他们仍持续着某种抗衡状态,但内容已经从马匹转移到了真正的家庭事件。

「你们要马,我家正好有批老马能卖你,但那批马虽老、却是有血统的马,我就怕你们同样也没法付钱买下牠。」

克里顿有点受不了这种绕圈子式的对话,他就是不懂为什么这些人没办法了当地说个有或没有。「你开个价。」

「我对宝石比较有兴趣,你身上有吗?」

「你的马值一枚宝石?年轻的塔拉尼斯之雷也同样要一枚指甲大的祖母绿,你不会说你的老马比坎特伯雷的名驹还要高贵吧?」

「当然,你不信?」

韩赛尔只是来找碴的。克里顿想着,不自觉地感到生气。

「兄弟,」汤马士出声,「我们该走了。谢谢你们的火焰与温酒,朋友们。」

「怪胎。」韩赛尔碎嘴着。

「要当个称职的怪胎不容易。」汤玛士在克里顿的搀扶下起身。

他看不见韩赛尔等人的样貌,但汤玛士可以想象--人形,几个黑影在火旁聚集;可能穿着厚布袍,塔拉尼斯人偏爱绿色与蓝色,而韩赛尔这个人是那种喜欢反其道而行的人,他的品味与众不同,像是个总是一身深色的男人--然后是味道,麦与麻的气味挥之不去,虽然当中参杂了一点血臭,但只是一点点,而且是人血的气味,另外还有金属、油脂、以及些许无味的汗水,他们当中有谁在紧张,也许是那对父子,他们的争吵声不大,却十分激动--最后是面容--

「两位要走了吗?」在另一端的汉克问道。听他的声音,好像刚才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他依旧是个好客的好坎特伯雷人,而他的客人只是正巧急着赶路,所以汉克出于礼貌与疑惑必须开口询问。

--没有面容。他们只是一团黑漆漆的影子。现在汤玛士后悔去想象了,因为那些影子的眼睛正看着他。它们发现有人在凝视自己。

「走吧,兄弟,别再踌躇了。」

「当然,大哥。」克里顿回答。他想,汤玛士这个兄弟一词到底顺着自己的谎话说下去,还是他又在作梦、把自己当成了不知身在何方的家人?

汤玛士与克里顿两人远离篝火,火焰在沉默中冻为霜雪。

等那道篝火成了林中的一渺星光时,汤玛士便说:「不寻常,兄弟,小心了。」

「老大,坎特伯雷人就是这么自负,他们的热情不过只是为了展现自己有多大的气度。」

「安迪,你平常不会这么叫我的。」

安迪。他是谁?克里顿猜着,那就是他的家人没错。「我是克里顿,汤玛士老大!」

「你是......喔,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汤玛士低垂的脑袋随着马儿的步伐而微微摆动,「请原谅我,克里顿。」

「汤玛士老大,你只是睡胡涂了。」

「睡眠真是件蠢事......总之,克里顿,他们不寻常,这座林子的所有东西都不寻常。我们离出口还有多远?多久后才会抵达小坎特伯雷?」

「约十里路,离英格又要二十里左右,我们可以走过去,但这样可能要清晨才会抵达了。」

「计划敢不上变化,是吧?太阳虽不会因我们的早行而提前落下,但多的是让我们追不上太阳的事情发生。可是正因为如此,你做的很好,因为意外无论如何都会发生,而你让我们有了更大的缓冲空间。」

「要是我们能赶紧再弄到一匹马就更好了。你说的对,应变能力,比起克里斯,我做事就是不够全面。」

汤玛士林间有骚动声。「克里顿,你的优点就是愿意去安排。你知道那位坎贝尔医生吧?他也是个喜欢规划的人,而他对意外的处置方式就是在意外发生前多安排一个计划。」

「但他要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克里顿踢开了一颗石子。

「爱德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只是试着在任何情况下保持自己的工作质量。我也搞不懂爱德的脑袋到底怎么运作的,但想来想去,我认为他不过就是帮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也许你只缺这点,克里顿。」

「我为很多东西准备后路......但其中不包括在森林里弄丢一匹马。」

「哈哈哈......哈哈......」汤玛士的声音亦哭亦笑。

一会儿后,汤玛士又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他感到害怕,森林的夜晚是多么诡谲,汤玛士见识过它们诡计;树是活的、黑影也是活的,那片土地想要致人于死,如果不马上离开,它就会伸出它的爪子。

他求助于硬币与书本,他喃喃地对那些不存在的东西恳求着,愿命运不要再让凶兆降临。接着汤玛士斥责着那枚硬币不给施舍点运气,他说爱德华是个成天说谎的神棍;然后汤玛士对书本诉说了自己的恐惧,他害怕死亡、害怕夜晚永不离去。

那些陈腔滥调。

剎那,后方传来了哀号,人类与马匹的惊骇扩散于黑暗中。克里顿愣了一会儿,尔后便问汤玛士后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时那位病患只是说梦来了,那些梦盘据了整座森林--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强调,梦、黑暗、夜晚、以及可怕的眼睛。那些话不是对克里顿说的,汤玛士只是在说服自己,他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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