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殿前,司徒一跪了整夜,但不知双膝是否还有知觉。
晨曦初明,前殿正门顿启,目光随之迎上,寻着那绛紫朝官下的单薄身躯。然,她却并未看向自己,一记眼神都没有落下!心中滑过淋漓惨痛,跪前几步,膝骨似锯断。
“母亲。”声音嘶哑,钝而又痛。
他唤而又唤,满心惶恐间却不见那人望向自己。
楼明傲迎步向前,由冷风贯袖,裙角曳过他身侧,不作半分停留,直步迈下云阶。
面无表情,似毫不相识。这般的司徒一,她是真不认识了。
他依然怔跪在云阶之上,甫一起身欲攥住她贯风卷起的宽袖,五指触不及,双膝支而无力,身子向前倾倒趄趔跌于一侧,额前撞至寒凉石栏镂雕,痛已渗骨,最后一声唤言沉入肺腑,倚着石栏呆呆而坐,怅惘失神。
清晨间,路上行人烟稀,翠幄软轿一路而出,不作停歇。偶有院宅启门“吱呀”作声,胡同间但也闻到鸡鸣鸦声,楼明傲端坐于轿内,缓缓闭目,隔离外间周遭一切声响,只心底“沙沙”如虫咬的鸣声愈发清晰。
豫园后配间,晨香氤氲而起。
小丫头挑灭了最后一息灯烛,撤下灯罩,浅步而出。
后寝间就榻之人微起身,望着窗外复苏之景,出言极淡:“今年的春期却是短了些。”
端了盥盆绕屏而入的侍女巧笑盈盈,麻利的放盆浸巾,扭身递上随道:“可不是嘛,才多久都听到蝉动了。”言着眸色一转,落及少妇腹间高隆,不由得叹言,“小主子看是要赶上酷暑来了,真真要主子您辛苦了。”
“澜儿。”沉君慈凝着目色,侧首瞥了她一眼,“等这孩子出世后,寻个安稳的时机,予你找个好人家安置了后半生可好?!”
“主子,您说什么呢?!”简澜儿一慌,忙就地跪下,“奴婢是主子的人,怎能离了主子。”
沈君慈勉力笑着摇头:“你不必随我在这大宅子里耗。”耗断了半生并未如何,只耗尽了一世情愫却是悲哀。
“主子,咱不说它了行不?!”泪眼婆娑,心中凉下几分,日后母以子贵,明是该期盼的当口,怎她向来淡薄清明的主子却是越发迷糊了。
不知是风疾还是其他,本是寂静的枝叶轻摇而起细碎作声,窗外漆门忽而震开,但听窗外小丫头战栗的声音——“夫人,您不当这般硬闯。”
沈君慈亦随声望向门栏处,但见晨曦下那女子的身影将初日遮下,漫身渡着金边,如梦似幻。她每迈出半步,微凉的日光即由身后迤逦散入,碎了一地。她没有看她一眼,只冷然入间,将周身情绪掩下,容色淡淡。
沈君慈微一抖,唇角含着颤意,不等她看向自己,那抹颤意已然溃散。坐直了身子,一手撑住沉重的后腰,脚下寻着裘毛软履,好不容易将浮肿的双脚撑入鞋中,由简澜儿搀扶着淡定了起身。能死撑至终的女人并不多,恰沈君慈却是一位。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尤以这个楼姓女人。
“妹妹身子重,便不同姐姐行大礼了。”平淡间依是规矩懂礼,但要外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连挂在唇畔的那抹淡笑,看上去都再正常不过。
目色落入她眸中,楼明傲面色如常浅步而上,只一吸气,凝神立于其身前,一言不发,似忍耐,或似挣扎。
沈君慈故意笑得更烈,她别无他想,只想听这女人歇斯底里的怒斥,甚至已做好准备等着那些最肮脏的词句漫出,却是同她自己的身子一般污秽。
楼明傲什么都未说,言她一句必也是脏了自己。只五指顷刻间迎上,“啪”一记声响,落在沈君慈脸侧的并非是五指血印,而是耻辱的痕记,但要她一生皆忘不掉的罪恶。
那一掌,却也不重,并未打散沈君慈唇角肆意的讥笑,只眸中晶莹,碎裂一片。
“爱不到的人,便毁了他,毁不及,便毁他的儿子。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并不多,所以,你是真不如我。”沈君慈肆无忌惮的言笑,容色愈发狰狞,“楼明傲,我抢不了你的男人,却能毁掉你苦心栽培的好儿子。我们扯平了,至少我未输予你。我倒也不怕你闹。因为你不敢!就像吃了苍蝇般恶心,言出去是败坏司徒远的名声,不言你便是要由着我生下司徒远的‘嫡子’。恐怕你至今才搞清楚吧,朝廷文书册碟中,正妻是我,纵你是主母不可一世,于百官眼中,你的儿女皆是庶出,而你…亦只是位于我名下的一个妾。”
楼明傲挺了挺脊梁,笑意云淡风轻,随口间漫出不争的事实:“偏偏你这个妻,做的连妾都不如。”
“你莫要激我。”沈君慈扬眉以对,努力撑出嫣笑,“我倒要看看,你之尊严同司徒远的名声相较何以为下?!”
轻轻晗首,终是明白这女人与自己博弈一出,恰是于此端口等候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