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三姐出嫁,赵张氏也一直暂居在郡守府,听闻此事,便对张氏道:阿姊,先前你替三姊到宋家提亲,被宋家拒绝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宋家门第高,宋谐还被姊夫尊为先生,身份非同一般。但是你替阿婉提亲的这家又有什么资格拒绝跟郡守做亲家,照理说,这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他们这样做,摆明是不看好姊夫的前程,不肯被咱们牵累呢!
张氏原本心头就不快,再听赵张氏这么一说,不快就愈发多了几分,虽然知道这个妹妹没安好心,但她还是被激起了点火气,等到下次人家上门拜访的时候,她连见都不见就将人拒之门外,结结实实给对方吃了个闭门羹。
那户人家虽然暂时不想跟刘家结亲,可也并没有想着得罪刘家,此番上门还带了不少重礼来赔罪的,结果却直接被拦在门外,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时就既羞恼又尴尬,非常下不来面子。
这一幕恰好被刚从外面回来的刘桢看见了。
老实说,刘桢实在有点弄不懂张氏的想法。
虽说古人早婚,可刘婉今年才八岁,根本就用不着那么急,再者长幼有序,刘楠这还没着落呢,没看人家老爹和当事人都不着急,张氏又急着给刘婉张罗什么?退一万步说,他们刘家现在在颍川郡的地位首屈一指,即使还谈不上一呼百应,云集影从,但起码也没有人敢公然违逆郡守的命令了吧,等到再过两年,秦朝一灭,到时候这些还在观望的人家,只怕就要争先恐后地抢上来与刘家结亲了,到时候就不是别人挑他们,而是他们挑别人了。
但刘桢无意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作为一个起于贫贱,又过了很长苦日子的普通妇人,张氏具有很强的忧患意识。刘桢之所以淡定,是因为她知道秦朝必灭,她所不知道的,只是老爹刘远和自己全家人的命运,然而张氏却连秦朝会不会灭亡都不知道。
在时人眼里,当年一举灭掉六国的秦国,如今依然是个庞然大物,是无法轻易战胜的,张氏看不到天下大势,连颍川郡的县乡分布都弄不清楚,她所能看到的,只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以及来到阳翟之后的这一亩三分地,这决定了她的眼光和见识就具有很强的局限性,看不到未来,只能着眼当下。
她急着给刘婉找人家,实际上还有着另外一层隐忧:她担心刘远有朝一日当不成郡守了,全家人又要回到从前的苦日子,所以碰上不错的对象,赶紧先帮女儿订下来,免得以后过了这村就找不到这店了。
不过张氏似乎忘了,一旦刘远落魄,刘家又回到从前的生活,别说只是订亲的,连成了亲的都不保险,君不见吴虞的前任老婆不就是这么跑掉的吗?
于是等到刘桢去看张氏的时候,后者还在那里生着闷气张氏阿树新婚不久,张母和赵张氏到吴家去看望她了,并不在这里。
刘桢先循例问了安,然后道,“阿母,我方才在外面遇见了奚家的牛车……”
张氏气呼呼道,“是我让人将她拦下,不让她进来的,你日后遇见他们,也不必搭理了!”
刘桢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张氏正需要倾诉吐槽的对象,马上就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然后意犹未尽地加上一句:“奚家欺人太甚!”
刘桢道:“阿母,奚家做法欠妥,但那是他们没有眼光,再过几年,等到阿婉再大些,提亲的人必然会很多,阿母何必急于一时?那奚主簿如今在阿父手下是正得用的,阿母这样做,若是阿父知道了,只怕又要说你呢!”
张氏也是一时冲动,被刘桢这么一说,就有点后悔了,但仍嘴硬道:“奚家视刘家于无物,正该给他们一个教训呢,否则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刘桢叹了口气,目前整个刘家里,张氏的思想是最跟不上刘远步伐的,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既不像刘远那样见多识广,也不像刘桢那样有着超越两千多年的阳光,张氏本身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妇人,若不是丈夫骤然发迹,她现在只怕还在向乡那间小屋里过着与左邻右舍一般无二的生活呢。
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不能替别人生活,但既然是一家人,彼此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张氏的想法和行为与刘远不协调了,刘桢也并不觉得自己就可以站在一边看笑话,这是毫不负责任的行为,因为如果张氏作为一家主母的地位是不会改变的,如果她做下什么错事,被影响到的也不仅仅是她自己,而是整个刘家。
所以刘桢耐心地启发张氏:“阿母知道魏公子豹为何携眷前来吗?”
张氏点点头:“此事你阿父提过,说他们是来借兵的,不过你阿父不打算借给他们,所以正在拖延时间。”
刘桢道:“正是,阿父不肯借兵,非是吝啬,而是因为阿父麾下的人本来就不多,守住颍川已算勉强,更不要说借兵给他人用。如今的义军里头,冲在最前面的是周文,阿母看,”她以指蘸水,在案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他现在在戏地,眼看就要攻进咸阳了,情势瞧上去一片大好,但是孤军深入,最是凶险,一旦周文这支被秦军打败,那么秦军就要出函谷关,向东而来。”
“东边呢,有颍川郡,有荥阳,有陈郡,”她分别用手指点了点,“颍川郡未必是首当其冲,然而秦军一旦东进,肯定不会放过这里,届时以颍川郡的兵力,未必能阻挡得了秦军,所以阿父现在的处境,虽然不至于像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也是。”
刘桢的讲解浅显易懂,连半大稚儿也能听明白,张氏当下就白了脸,刘远从未与她讲过天下大势,她也不知道颍川郡处在这么危险的一个位置上。
“如此说来,颍川郡还能不能守住?”
刘桢摇摇头:“这得取决于周文会不会失败,如果他失败了,秦军又会不会趁胜追击,如果秦军追击,准备从哪一条路走,又会分多少兵力向颍川进攻,所以现在一切都要看形势发展,并不是由我们说了算的,阿父这阵子之所以心绪不佳,想必也缘由于此。”
张氏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也从来未对我说……”
“阿父不说,必是不想让阿母你担心。”古今中外的男人大都一个样,总觉得女人只要料理好家里就可以的,外面的事情用不着她们操心,她们也不会懂。
“但是阿母,既然颍川郡形势不利,阿父便需要将全部精力都集中放在外面的事情上,自然希望颍川郡内稳如磬石,既然奚家立场摇摆,我们早些看清他们的为人总是好的,也免得将来阿婉受苦,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在阳翟也不为少数,阿母实在没有必要与他们计较。”
张氏本性并不是顽固不化的,从前也没有人与她这样将道理掰碎了说开来,尤其是在知道自己的作为会影响丈夫的前程和全家人的性命时,她就变得格外能够听得进劝告。
“……可我已经将她拦在门外了,这要如何弥补才好?”
刘桢一笑:“阿母不必担心,我让人收下她的礼物了,又告诉她,你今日不适,所以才不见客,等过两日,阿母身体痊愈了,再着人将她请过来就好了。对方能送礼来,说明也不敢和我们闹翻了,阿婉也还小,阿母大可不必如此心急。”
张氏叹了口气:“你说得极是,此事是我做得过了,但为何你阿父都不与我说道这些?若是他肯早些说,我也不会做错了!”
说到后面,口气难免带上了埋怨。
刘桢道:“阿父事多繁杂,忘了也不出奇,阿母不怪我多事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