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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1 / 2)

 老实说,当时太子要进宫,许绩虽然反对,可也并不认为这此去危险性很大。

一来他们已经知道,皇帝身边的方士很可能与陶氏有关,对方花了两年时间,让皇帝彻底相信丹药的力量,就必然会花更长的时间来耐心布置一切,而太子这边虽然有所察觉,却始终没有打草惊蛇,所以对方不太可能仓促之间就发动宫变。

二来现在京师的三方兵权,全部都没有掌握在陶氏或安正手里。别说生性谨慎的诸干不可能参与造反,就是赵翘,以他对皇帝的忠心耿耿,中间还有赵廉这一层关系在,打死许绩都不相信他会倒向陶氏那边,这完全是赔本的买卖。而城外还有太子的奋武军呢!

三来,刘远是亲手打江山的开国皇帝,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庸君,无论是勇武无双的项羽,还是老奸巨猾的英布,通通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连丞相宋谐都被他折腾得灰头土脸,这样一个人,即使因为用了丹药变得暴躁易怒,但在所有人心里,仍然是坚不可摧的,许绩也无法想象皇帝会成为宫变的对象,他在内心深处,始终认为刘远是不可战胜的。

正是因为这三个原因,使得包括许绩在内的所有人,甚至是太子刘楠自己,都放松了警惕。甚至对刘楠而言,他还多了一个原因,在听说刘远昏厥之后,他就关心则乱了,能够在入宫之前让赵廉等人去找房羽他们,甚至将奋武军的兵符交给许绩,让他转交刘桢,已经是慌乱之中最理智的安排了。

刘桢不在,赵廉他们当然也不敢死拦着刘楠不让他入宫。

就像所有人想的那样,皇帝昏厥之后再醒过来,疑心病犯了,下令加强防守,能够为他们提供消息的人全部都被挡在宫门内,出不来,皇帝又单独召太子进宫,这些都是应有之义。宫变的可能性毕竟很小,如果太子不进宫,被皇帝觉得他在故意拖延,别有用心,这个责任谁能担当得起?

但是在听到连宋谐都被拦在宫门外面的时候,许绩就觉得不妙了,事情似乎偏偏往他们所不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

这个时候,许绩也发现了,如果赵翘还在宫里,他是赵廉的老子,赵廉又是太、子、党,有这层关系在,赵翘不可能不出面,但他到现在仍然没有出现,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赵翘眼下的处境很可能身不由己。

这样一来就麻烦了。

宋谐的权力再大,也是没有兵权的,他可以带着百官要求陛见,但只要南军的人不放行,他们就无可奈何。除了刘楠之外,没有人能调动奋武军,而巡守京畿的北军更加不可能听令。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刘桢就成了唯一能够盘活这盘棋局的人。

论身份,她是皇帝的长女,皇帝亲封的长公主,太子的亲妹妹,排开皇帝那不靠谱的老爹不说,现在没有被陷在宫里的刘家人里,就属她身份最为尊贵了。

论能力,在四面都陷入章邯势力包围圈的时候,刘桢曾经帮着父亲守住咸阳城足足三年,这份胆量就已经不凡,更不必说这些年她的影子若有似无地出现在许多朝政决策的背后。

论圣眷,这世上还有谁敢公然甩了皇帝视之如命的丹药匣子,再把他看重的方士赶出宫?虽说后来方士又让皇帝给找回来了,但也只有这位胆大包天的长公主敢这么做,不仅做了,还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是以许绩看到刘桢时的心情,可真跟看到亲爹复生没什么两样,就只差热泪盈眶了。

刘桢可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刘楠入宫前留了一手,将兵符交给许绩,让他转交刘桢,后来徐行出城迎候刘桢,许绩又托他将兵符转交,眼下刘桢身后跟着的,正是一整支奋武军,难怪大队人马一路奔驰而来,声势庞大,大老远就惊动了人。

不仅是他,因为担惊受怕而忍不住跑出来察看的范家人在发现来人是刘桢之后,那种先惊而后喜的心情简直是难以形容的。

“糊涂,太糊涂了,太子怎能只身入宫呢!”刘桢已经从徐行口中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旁观者清,立马就知道大事不妙,此时心急火燎,既担心老父,又担心兄长,心情不比任何一个人好受。

许绩也是满脸懊悔之色,但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他拱手道:“幸而公主及时赶到,眼下宋丞相他们正在宫门与南军士兵相持不下呢!”

短短两句话里,就包含了许多东西,刘桢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千里迢迢赶回京城,离咸阳城越近,得到的消息就越不乐观,路上她与陈素二人分析过几回,越发觉得郭质这件看似荒唐的事情背后隐藏的讯息很不简单,但是一切仅仅只是猜测,他们人在京外,局势未明,不可能妄下定论,直到在咸阳城外遇上徐行,又接收了奋武军,刘桢才发现,情形之坏,已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虽然身心俱疲,但她现在的精神却异常亢奋,那是一种面临巨大压力下的紧绷,在这种紧绷下,神智反倒变得异常清明,大脑高速运转,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姑姑!姑姑!”刘予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当下就要朝刘桢跑过来。

许绩眼明手快地拦住他:“你姑姑有要事在身,马上就要走了!”

刘桢怜爱地看着他,却没有下马抱他:“小鱼,等姑姑把你阿父带回来,再陪你玩好不好?”

说罢又对许绩道:“阿绩,我留下一千兵马给你,范家就托付给你了!”

许绩很明白刘桢这番话的用意,一旦宫中真的出了变故,而皇帝与太子又有万一的话,刘予就是名正言顺的接任者了。

想及此,他肃容拱手:“请殿下放心,有我在此,必使贼人不敢来犯!”

范氏虽然不谙政事,女人的直觉却灵敏得很,当下就从他们的对话里嗅出一丝不祥的意味,但她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以免让父母兄长倍增担忧。

在得到了许绩的承诺之后,刘桢一刻也没有耽误,直接就让陈素点了一千兵马出来,然后掉转马头,直接带着陈素徐行等人,朝宫门方向疾驰而去。

再说宫门那边,此时的宋谐等人已经有点后继乏力的感觉了。

一开始,先是孟行与房羽赶到宫门处,要求入宫,被公车司令郑浣挡住了,对方以皇命在身为由,言道陛下有令,此时宫禁未开,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孟行和房羽战斗力再强,毕竟是单枪匹马,如何能与手执武器,身着铠甲的宫卫相比,想要硬闯也只能以落败告终。

后来宋谐等人赶过来,以丞相之尊,纵使郑浣、陈嵇等人也有点顶不住压力,这个时候郭殊就出现了。

郭殊是大司农,位居九卿,当然比郑浣陈嵇更有发言权,他就道:“丞相,非是他们故意相拦,而是陛下有令,他们不得不从,丞相就不要为难他们了!”

宋谐皱眉:“既是陛下有令不得百官出入,为何你还身在宫中,莫非郭大司农竟是超然于百官不成?”

郭殊苦笑:“丞相与诸位有所不知,陛下醒来之后,大发雷霆,断定有人想要谋害他,当即就将王节关押起来了,太子入宫之后,又与陛下发生争执,陛下此时还在气头上,自然谁都不想见,我虽不掌宫禁,但因犬子之事,陛下白天曾召我入宫应对,后来天色已晚,宫门也已关上,陛下就开恩让我在宫中借宿一宿,眼下我也是受陛下之命,方才出来答复诸位的。”

他这番话假中有真,真真假假,令人摸不清虚实,要说一派胡言吧,偏偏宋谐等人又找不出错漏,要说全是真的吧,皇帝太子一刻没有出现,宋谐他们就不敢尽信。

“既然如此,上唐乡侯呢?他是负责宫门屯卫的,让上唐乡侯出来回话!”宋谐道。

郭殊拱手:“赵卫尉正守在陛下跟前呢,你们不是不知道,陛下对赵卫尉信重有加,唯有他亲自守卫,陛下才能放心!”

宋谐他们还没说话,孟行就大声道:“放屁!你家大郎跟一个婢女睡了,以陛下对长公主的疼爱,竟然还愿意让你留宿宫中,骗鬼去罢!”

郭殊指指自己头顶上包裹的一圈厚厚的麻布,苦笑道:“这正是陛下所赐!”

众人一看,这伤隐隐渗出血色,似乎还不像是假的。

宋谐等人顿时不说话了,这并非是他们想要退却,能亲自到宫门口来,已经不能算怕事了,但是在这种摸不清局势的情况下,他们一无兵权,二无实证,单凭一腔勇气,根本是无济于事的。

惟有孟行老当益壮,仍旧不依不饶:“郭殊,我看你一直不想让我们进去,是不是心中有鬼,若是问心无愧,此时就该放行,即便被陛下怪罪,也自有我们自己承担,怪不到你头上去!”

郭殊道:“孟公何出此言,我耿耿忠心可昭日月!”

孟行大骂:“陛下若无事,为何不肯让我等入内?我看你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少废话,要么让开,我倒要看看,我如今只身硬闯入宫,陛下是不是就要定下我的死罪了!”

他说完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还没冲上两步,就被两名宫卫拦住,任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宋谐和房羽周允等人相视苦笑,他们就是知道会出现这种场面,才强忍着不跟陈嵇等人起冲突,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算硬闯了也只会像孟行一样被拦下来,根本于事无补。

想归想,总不能让宫卫钳制着朝廷大臣,实在是不像样,宋谐等人就急忙上前阻拦宫卫抓人,顺便想看看能不能趁乱混入宫去,场面一时乱哄哄的,但郭殊站在一旁,看着宋谐他们着急上火,反倒好整以暇,还一边加油添火,高声道:“陛下早就说了,擅闯宫禁者死,还请丞相与诸公莫要让我为难啊!”

谁知道他话刚落音,就见眼前直街尽头拐角忽然出现一大批人马,朝宫门处疾驰而来,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跟前,等到看清为首之人,郭殊赫然变色,完全没了刚才那种从容淡定的神情了。

与之相反的,却是宋谐等人眼睛一亮,如遇救星的表情。

刘桢一勒缰绳,马在离宫门处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长公主!”

“殿下!”

“殿下你可来了!”

宋谐他们纷纷行礼,刘桢的出现,无异于定海神针,虽说现在大家全都心乱如麻,什么想法都冒出来了,也不是没有人想到最坏的那种情况,但如今刘桢一来,局面就先定了三分,若换了刘婉或刘妆,同样是公主,却未必有这种能让老臣们如同吃了定心丸的效果。

众人不由暗暗庆幸,还好还有一位公主在宫外,若现在老刘家的人全部都陷在宫里头,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单凭一个两三岁的刘予,绝对没有任何号召力。

刘桢朝众臣颔首回礼,也不废话,直接就问:“我现在要入宫,让是不让?”

郭殊拱手:“殿下,非是我等不让,实是陛下有令……”

他话没说完,但见刘桢一个手势,耳边掠过破空之声,身后陈嵇大叫一声,直接往后一倒,没了声息。

郭殊回头一看,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陈嵇额头正中插着半截箭矢,那剩下的半截,不用说已经没入脑袋了。

这卫尉丞虽然不是九卿,可地位也仅次于九卿了,郭殊完全没有想到刘桢竟然如此辣手,说杀就杀,完全没有给人一点反应的余地!

“公主这是要谋逆犯上吗!”郭殊大声道,直接给刘桢扣上一顶大帽子。

刘桢却仅仅是回以冷冷一笑:“你到底让是不让?”

在郭殊看来,这个笑容大有杀气腾腾的意味。

可还没等他回答,刘桢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她直接一挥手:“如今我怀疑陛下、身边有乱臣贼子作祟,要入宫查看,若有拦阻者,一律以乱贼视之,杀!”

随着杀字方落,那只纤纤素手也跟着挥下,身后奋武军跟着抽刀喊道:“杀!”

声势震天!

拦在宫门处的南军士兵都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刘桢一马当先,冲了进去,也没来得及阻拦。

这一失了先机,也就只能任由奋武军策马闯宫,而无能为力了。

陈素徐行一左一右,将刘桢牢牢护住,即使有零星反抗,在奋武军的冲击下,也很快就溃不成军。

至于郭殊是什么反应,那已经不重要了。

时间回到三个时辰之前。

在刘楠入宫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老父病重想见自己,这件事只有周药一个人证实,换作平日,这应该是不会出现差错的,因为自从刘远登基,周药就一直跟在身边,很得重用,现在虽然不像后世有些朝代那样,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连皇子都需要客气几分,但是周药的地位人尽皆知,刘楠不应该对他有任何怀疑。

但有了郭质的事情示警在前,此事就平添了几分疑云,赵廉许绩等人不敢多劝,是因为如果他们拦着刘楠不让进宫,万一确实是皇帝想见太子,太子又不去的话,后果就太严重了。

这也是刘楠一定要入宫的原因。

明知不得已而为之,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宫里局势不明,只有自己亲自进去看了,才知道到底是什么个情况,而且一听到刘远昏厥,刘楠身为人子,心中焦急自然难以言喻。

所以就算明知道自己的决定可能是错误的,如果时光倒流,刘楠依然不后悔,他依然会这么做。

现在只希望阿桢能够及时赶回京了。跟在周药后面,刘楠暗暗想道。

周药将他带向宣明殿,那里正是刘远的起居之所,平日办公歇息,都在此殿。

一路脚步匆匆,二人都没有对话交流,但等到刘楠靠近宣明殿时,明显就感觉到不对劲。

首先宣明殿门口的宫卫都换成了生面孔,而且从原来的两个增加到了八个,宣明殿四周还有一整支宫卫把守,简直把一只蝇虫都飞不进去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

看到这幅情景,刘楠就问:“赵翘呢,为何不见他?”

周药脚步未停,侧身回道:“殿下,上唐乡侯正在殿内与陛下一道呢!”

声音有点大喘气,听起来像是走得累了,但细听之下不难发现一丝紧绷和颤抖,刘楠疑心更甚,此时他们离宣明殿不过几步之遥,里头甚至传来高声斥骂,听声音还是刘婉传出来的。

到了这等境地,刘楠几乎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这里头必然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阴谋,而且周药肯定也是这场阴谋的知情者和参与者。

他二话不说,直接抽出利剑,将剑刃架在周药脖子上:“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药有些颤抖,但仍然回道:“殿下,我只是小人物,你杀了我又有何益?左右都进来了,陛下就在里面,殿下何不进去看看?”

锋利的剑刃在周药脖子上停留了许久,才终于收了回去,主要是刘楠觉得自己都已经进来了,现在南军为对方所掌控,他单枪匹马,再想成功冲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何况既然刘婉也在殿内,那现在里头必然发生了一些不可预测的情况,他心系老父和弟妹,自然也无法掉头就走。

周药感觉肩膀一轻,也不顾脖子上被割出来的血痕,当即就软倒在地上,却见刘楠已经越过他,直接踏入殿内。

刘楠一走进去,就发现情形之坏,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最里头的榻上躺着一个人,但他只消看上一眼,就马上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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