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云:“再撒点葱段。”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好像这通语音电话就是为鸽子汤而打,完全忘记,甚至不存在最开始的意义。
隔着屏幕,看不见彼此模样。轻笑混在电流声中,似乎带着轻微气息,伴随着袅袅白烟。跟记忆中的声音、画面模糊、交叠、重合在一块。
不知笑了多久。
陆行云先停下,半秒后,又憋不住地笑。敛着气息,笑声低哑。像梢尖的初梅,美但冷,又叫人心一暖。
“好点了没?”
——
江昕芸第一回见到陆行云,也像今晚这样飘着碎雪。
不同的是,那年的白天下着鹅毛大雪。凉意凝成冰,一呼一吸,尖锐冰粒似要冲进鼻腔,爬进身体,融入灵魂。
在她十岁那年,在名叫温暖之家的孤儿院。
从宿舍楼到院长办公室,只要五分钟。初来的江昕芸,绕了半小时都没找到路。
深冬的天黑得很快。路灯晕黄,还闪个不停。细雪伴着风,扬得到处都是。地面结了层薄冰,反着光。
第四次路过那棵梅树,并在走廊摔了跤,爬起时,又摔得四脚朝天后,江昕芸干脆躺在地面,望着老旧天花板,没憋住地哭出来。
她边哭边给张秘打电话:“来接我。”
张秘为难:“小姐,你中午才到……”
江昕芸打断:“我不管,快来接我!”
张秘支吾半天:“我得问一下孙总。”
江昕芸微微睁大眼:“为什么问她?我爸呢?”
张秘很委婉:“江总最近很忙,可能顾不上你。”
彼时的江昕芸才十岁,根本听不懂潜台词。
“那你跟他说,”她艰难地爬起,用衣袖抹了下眼泪,“我在孤儿院摔了跤,已经半身不遂。”
“小姐……”张秘语气为难,还想说什么,手机被最近很忙的江总拿走:“我会叫院长联系医生。”
江昕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是你女儿吗?”
江腾冷声反问:“不是你说自己是孤儿?”
江昕芸一下被噎住。
她确实说过这句话,但她没想到,她爸会真把她丢孤儿院。来之前,甚至两小时前,她还很有骨气,扬言要等她爸主动接她回家。
但同桌把鼻涕蹭她身上,同寝又尿床后,坐在猫窝大的床上,闻着浓郁的尿味,她受不住得直接跑了。
江腾不紧不慢:“既然是孤儿,那就好好体验下孤儿的生活。”
江昕芸没说话,望着不远处的梅树,孤零零地立在雪地,光秃秃的枝桠积满雪,被压弯腰,似下一刻就会断掉,眼泪不停滚出。
“爸爸,你直说吧,”她声音极轻,还打着颤,“是不是非娶姓孙的女人不可?”
“礼仪老师就是这样教你?”江腾怒道,“即便是陌生人,也该喊一声孙阿姨,更何况照顾你这么久,教养呢?”
江昕芸抿着唇,屏着呼吸,紧紧拽着手机,指尖已经惨白。
下一刻,她用尽全力,将手机狠狠丢出去。
手机屏幕还亮着,利刃般穿过风和细雪,坠在厚实雪地,荧光柔和散开,照亮半角昏暗。
雪花扬在屏幕上,晕成一朵朵水花,被暗色的天映成墨。
——
过了会,江昕芸憋着泪,深吸口气,勉强平复心情,正准备回宿舍楼。
刚侧头,就见走廊转角站着个瘦高少年,正看着她。过分宽松的旧棉服,拉链没拉,应该是坏的,露出里面的旧毛衣。运动裤很肥大,穿在他腿上却有点短,裤脚粘着雪粒。
廊灯不算亮,还闪个不停,他的脸被模糊,只能看见大概轮廓。
江昕芸不清楚他在这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慢吞吞地走过去。
离得越近,他的脸越清晰。
少年脸色很苍白,粘着几粒雪。睫毛又密又长,像两把小毛刷。最标准的桃花眼,褶皱很深的双眼皮。瞳仁似点漆,没什么情绪,却清澈分明。鼻梁挺直,下面是被冻得泛白的薄唇。
江昕芸心情很差,发现有陌生人在场后,血气蹭蹭往上涌。但看清少年脸后,莫名消退,还有点说不清的情绪。
她没丰富的词汇,想不到该怎么描述他的模样。
心头自然而然冒出一个词——漂亮。
虽然清冷,但长得极其漂亮的少年。
走廊上只有他俩,相望无言。
江昕芸抿了抿唇,随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没说话,也没理她,转身往另一条走廊去。
江昕芸一愣,刚消退的不高兴卷土重来,忙跟上。
少年很瘦,腿还长,步子比她轻盈,也大很多,江昕芸小跑都没追上。
地面结了层薄冰,又飘了层细雪,很滑,江昕芸东倒西歪地前进。她一害怕,下意识抓住他衣袖,很不高兴:“你给我站住!”
闻言,少年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江昕芸刚好抬眸,与他目光相撞。
少年刘海有点长,末端搭在眼皮,半遮半掩桃花眸,看不真切表情。
恰在此刻,闪烁不停的廊灯突然明亮,江昕芸看清他的桃花眼。
眼型完美得像描摹,瞳仁黝黑似宝石,却没半分温度,就像——
江昕芸想了下,就像她收集的瓷娃娃,漂亮,却死气沉沉。
想到死气,再联想地点与氛围,江昕芸大脑闪过乱七八糟的东西,惊得睁大眼,忙不迭地松开少年衣袖,大声道:“你别过来!”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