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江悠悠自西向东而逝,自古便是南北水上要道。江水上接溟沧,远吞西北之丘阜;下承漓江,近俯东南之盛都。其间更是群山嵯峨,隐天蔽日。两岸青峰争高直指,互争轩邈,竟在高处隐隐相接。
有好事闲事之徒登高相隔而视,却见其间隙一丈有余。下瞰峭壑阴森,边缘之处,整齐之至,倒似有人用利刃从峰顶自上劈下。将自底部仰视,非眼力绝佳者,不能辨其隙,故又称此景为“一线天机”,寓意天留一线,实叹自然鬼斧神工之妙。
古往今来,亦不乏有勇莽之人曾欲越过此天堑。然而终究是凡身俗体,未登大道,多是跌入江中而死,也有撞死山崖,随着东流江水,不知葬身于何处鱼腹之中,亦免不了尸骨无存的下场。也有人醉言自己曾见仙人凌空横渡此天堑,不过也是惹来众人哂然一笑。
然而武陵江最富盛名之处并不在于其山势险峻,而因其岸势而形成惊天水流,颇是壮观。尤其在中游地段,有一处峡谷极窄,名曰跃龙峡。每逢暴雨,则碧浪排空、惊涛摧山,有浪动星河之势,波撼苍穹之威。此又是武陵八景之一,名叫“白虹饮涧”。又在那云销雨霁之后,有江边打渔之人曾目睹踏波而行者,一时传为奇谈。
自跃龙峡而下,水势渐缓,江面亦愈为平旷,一改上游江流直下之势,倒让人胸间紧闷之气为之一散。然其下游接近盛都东昌府,乃是誉满天下的繁华所在。所谓“钟灵毓秀”,倘若缺了山水相称,又怎显得出俊杰风采?是以在其下游平缓之处、浪平水清之间,危峰兀起,千仞壁立,如擎天之柱拔地而起。文人称其“离天三尺三”,又称此景为“离恨相思”,取得是“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了,相思病怎熬?”之意。
便在那危峰碧水相接之处、江流渐缓的南岸,隐然坐落着一古旧渡口,板桥深入江水一丈有余。阔板桥布满苔藓,亦有杂草暗生,踏在上面,吱嘎作响,难掩破败之象。上方“横江渡”三个字剥落的墨斑黯淡无色,反倒与四周山水之光落差极大。
横江渡自有以来渡客是不少的。虽说它年时已久,沧桑破旧,却因中下游之间仅此一处渡口,倒也不曾缺了来往的渡客。渡客多是选在日光微淡的朝夕,此时正值艳阳高照、客稀之时,横江渡口四周人声俱寂,倒听得水鸟扑棱棱地在水面低翔的声音。
从江岸对面渡口旁的山坳里兀的闪过两道人影,俱是紧衣短袖、足登长靴的装扮。左边这人约莫四十出头,面显紫棠,颔下三绺长髯飘然至胸前,背后三尺青锋藏在剑鞘中,看不出虚实。右边那位应是年近弱冠,英姿勃发,两边鬓发垂肩,眉宇之间仍脱不了一丝稚嫩之气。左手护着肩上的包袱,右手则是紧贴胯间的佩剑,紧张神色不言而喻。二人在渡口处左右张望,像是在寻觅渡船。只是二人眉宇间双双难掩倦乏之意,显是经过一番长途跋涉,风尘仆仆。
“三叔,你身子不要紧吧。”右边那位转身问道。
紫面之人摆摆手道:“不妨事,只是那珠子不知什么宝贝,甚是厉害,我这身修为倒是还没恢复过来。”
“哗啦——”,正在这时,从山对过江面驶出一叶小舟。撑篙者披蓑戴笠,看不清面容。不过看其把式,倒是经年行水的好手。
“喂,渡船的,东昌府可驶的么?”右边那位颇为年轻的冲着船家远远地喝道,旁边那位长髯者连忙拽了拽他的衣袖,却是晚了一步。吆喝声在平旷的江面传荡开来,惊得水底鱼群上窜下跃。一时间浮光掠金,沉鳞竞出,蔚为壮观。那艄公也不答话,只是远远冲二人点了点头,将竹篙用力一撑,晃悠悠地向渡口驶来。那长髯者见阻挡不及,便在一旁埋怨不止。
待到渡船驶近,那二人才看清这船夫模样,顿时眼前一亮,不由有些惊奇。箬笠的边檐遮住了船夫前额,只露出浓密的眉毛。令二人颇为惊奇的是眉毛下的那对眸子,眼若秋泓,湛然有神。原来这摆渡人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只是双手厚厚的老茧明显与他的年纪不符。左边长髯者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挡在他旁边那人前面,温声问道:“小哥,敢问从这到东昌府路程有多远?除了水路,又可有其他的途道通向那东都?”
那少年抿嘴一笑,皓齿粲烂,双手似模似样地在胸前抱拳作礼道:“看二位风尘仆仆,想必是从远方而来?却是不瞒二位,从这到东昌府唯有水路最近,可也要行得半日。而经陆路更为麻烦,若非备足一两日干粮,决计到不了东昌名府。如若不信,两位自可询问附近人家,便知小子所言是否属实。”
长髯者见那少年目光晶莹,倒也不似作伪,心里已信了八九分。只是事态紧急,容不得他耽搁半日,内心也是颇为踌躇,似乎有些举棋不定,似乎自语道:“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那少年见状,反而一笑:“现在日垂西山,薄暮渐至。从这到东昌府,就算行程中不出意外,到了城中二位恐怕也是找不到留有空房的客房了。”
少年停了一下,看着那长髯者继续道:“若是两位不嫌弃,便到我家将就一宿。明儿一早,小子再领二位去东昌府,这样可还使得?”长髯者眉毛一挑,紧锁双眉,显然有些意动。倒是右边年近弱冠者急不可耐地道:“既是如此,那就赶紧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