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对方唤她名字,沈悦上前,“民女见过平远王。”
沈悦并未贸然抬头。
初到京中时,舅舅就同她说起过,京中不比晋州。天子脚下多王侯贵胄。这些王候贵胄各有底蕴凭借,也各有好恶和忌讳,日后遇到能避当避,若是避不了,也多谨慎恭敬。
梁业便是得罪了威德侯府的二公子,遭了无妄之灾。而平远王府,在京中,只会比威德侯府更鼎盛。
她随舅舅入京两年,因为霍伯伯的缘故,不时便会听到‘平远王’三个字,也听说平远王府一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只剩了平远王一人。她一直以为平远王至少年近而立,才有气度镇得住一方王府。而刚才的声音,却远不似这个年纪……
沈悦心底意外,却还是没有抬头。
卓远也探究般,多看了她一眼。
但她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脸。亦如方才在桃华苑,他只在阁楼阶梯处远远看了看她和桃桃,听到她二人的对话,却未看清她的模样。唯有隐在光晕处的侧颊,剪影出一抹干净清新的轮廓,并着屋中温和又耐性的声音,仿佛透着一抹宁静、温和与信赖。
他早前还觉得陶叔行事有些不妥,但当下,却忽然意识到,沈悦对待孩子,有早前那些嬷嬷没有的东西。
所以小九在她身边不仅没有哭闹,还会笑,会听话,就连平日吵得最厉害的午睡也平和,大抵,因为心中安稳。
卓远收回目光,又朝陶东洲轻轻摆了摆手。
陶东洲会意退了出去。
偏厅中只剩了他和沈悦两人。
“听陶叔说,你是霍叔同窗家中的外甥女,你舅舅是做什么的?”卓远淡声问。
他的声音很好听,既有晨钟暮鼓的稳妥,又有春日蓬勃的朝气,两者很难在一人身上兼顾,但眼前的声音就是。似温玉,又透着些许平淡,却不全然尽是温和,亦藏了玉石锋利。
沈悦逐一应道,“民女的舅舅名唤梁有为,在京兆尹处做师爷。舅舅与霍伯伯是同窗,霍伯伯来家中走动的时候,曾霍伯伯提起过,王府在寻能照看孩子的人。”
她一面说,卓远一面重阅先前陶东洲给他的举荐信。
方才他只是粗略看过一眼,从桃华苑回来后,卓远便看得仔细了许多。翁允在信中的措辞不仅信赖,而且看得出对沈悦照顾——知晓翁允性子的人一看便知,这封信,翁允是当正书公文一般严谨写的,以示郑重。
翁允的背书,价值千金。
她自己许是都不知晓。
卓远合上信笺,“翁允是晋州知府,那你之前一直在晋州?什么时候入京的?”
沈悦应道,“两年前母亲过世,舅舅来了晋州,将我和弟弟接到了京中照顾。等到京中之后,我和弟弟便一直同舅舅舅母在一处。”
听她说起母亲过世,卓远眼中微微滞了滞,目光中似是缓和了许多,又再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中更温和了些许,“方才我去过桃华苑,桃桃睡了,你将桃桃照顾得很好。”
他话锋一转,沈悦心中顿了顿,还是未敢抬头,“桃桃年幼,对人的依赖感要比旁的孩子强,情绪波动会更大些。当想法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就习惯用哭的方式博得别人的注意和怜悯,但只要细心与桃桃说话、玩耍,多些陪伴,桃桃愿意和人建立信任感,她的安全感也会好很多。”
她口中唤的是桃桃,而不是九小姐。
卓远目光未从她身上离开,但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卓远嘴角微微勾了勾,遂将信笺递回她跟前。
沈悦迟疑,而后伸手接过,循声道谢时正好抬眸看他。
只是这一抬眸,才见站在她身前的卓远,身姿挺拔,清逸俊朗,一眼可见的五官精致,相貌端正,分毫不像她早前想象的,虎背熊腰,凶神恶煞,更或者,至少是魁梧慓悍,气吞山河……
沈悦这一抬头,卓远原本探究的目光,便刚好对上一双清亮干净的眸子。
只是,这幅眸子眼下有些懵……
沈悦是有些懵。
眼前的人,不仅没有想象中的牛高马大,慓悍魁梧,而且年纪应当也不大,仿佛才刚加冠不久。
沈悦脑海中莫名涌上一个奇怪的念头——平远王府,是一个大一些的‘熊孩子’,带了一帮小一些的‘熊孩子’……
这个古怪念头的确让沈悦懵了稍许。
很快,沈悦又在脑海中驱散了这个念头。
平远王府不仅在西秦,在临近诸国当中都有威名。这个年纪的平远王早已跟着父兄久经沙场,也深谙朝中和军中之事,不能简单拿刚加冠的男子与之相比。
否则,只依靠父兄的功绩,还要护着这一府的幼童,在朝堂的尔虞我诈里,许是早就被仇家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又哪能撑得起偌大一个平远王府,还有心思操心这一王府的金贵小祖宗要如何照顾?
沈悦收回目光,重新压低了眉梢,没有再妄自揣测对方心思。
对方一定不是一个好揣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