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树早已过了花期,一排排立在石板小径的周遭,虽然整齐肃穆,但相比另一面的柳杉,少了挺拔的气势也少了几分柔媚温婉。
老妇人推着车走过树下,周遭的人群都尊重的向她微微躬身致意,熟稔的老同事,那些近邻,更是客客气气的道声好。
“杨教授,又带周牧出去啊。”
“是啊,到郊外走走,老是们在屋子里闷着,对胖子的身体不好。多去看看,说不准啊,他还能想起点什么。”
“诶,是啊,是啊。您受累了。”
……
阳光在云层里时隐时现,城市的光影也随之不停的变幻。杨教授在时而拥挤,时而稀疏的人群中,向着城郊的客车站赶。
大雨之前的幽暗和懊热,紧张的压迫着这城市,街道上,渐渐有了慌忙的行人,慌忙的车水马龙。
老教授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巾,给轮椅上的男子擦着汗水,也给自己的额头扇去点微薄的凉风。
从售票厅出来,大滴的雨,已经开始砸落下来了。
“大妈,这天气了,您还出去啊。”
“别多话了,快来搭把手。”
与年轻的女乘务员,都已彼此熟悉了。在她的帮助上,终于将轮椅挪上了客车。乘务员帮忙着去安顿行李,老教授的手巾便又一次游走在那虚胖的额头上。
滚滚墨云,带着几分雄浑的气势莅临城市的天空。白昼,在此时此刻,似乎已成了黑暗的点缀。车厢里虽然只是几个稀稀拉拉的旅客,可都是直着脖颈,神情紧张的盯着窗外,不吱声。
“小吴,还能准点发车吗?”老教授回头问。
站在门口的乘务员转回身,下意识的应一声。才又去看腕表。对着驾驶员“师傅,过点了。”
客车缓缓的驶出车站,风雨瓢泼里,缓慢滑行在出城的匝道上。不一会,经停收费站口,在更加宽敞的大道上,疾驰而去。
老教授慢慢的安静了下来,软软的斜躺着,瘦弱的身躯像是镶嵌在皮质的座位里。额头上的汗珠,一点点划过,却也只是静坐着,看着窗外的世界,仿佛忘了眼前。
也似乎,终于有这么一刻,忘了她的身边,那麻木的人。
只一只枯瘦的、褶皱满满的手,无意识的、无力的仍倔强着牵在那痴傻的手臂上。
窗外,大雨覆压着群山,疾风,撕扯着平林。可都朦朦胧胧,不真确。
客车的速度缓慢而稳健,行走在群山的腹地,越过长桥,穿过隧道……
这一幕,却在某一瞬,好似突然静止了。
在这长长的路上,黑云摧压,雨雾遮盖。既看不着来的远途,也望不见去的归路的瞬间。被突然截取到一个行走的姿态,一个行走着,茫茫然,无边无际的疑问和呆滞……
在那处简单的居室里,百叶窗吱吱嘎嘎,移出一道光的缝隙,黑云边角的光芒,越过千里万里的时空,静静打在书桌上。齐整的书架边,一副安静的相框,一个中年男子叼着空空的烟斗翘脚坐在藤椅上,一边立着一个少年得意的骄子;一边上,乌发明眸,兰心蕙质的仕女。三双锐眼,六道目光,即便在这生硬的纸张上投来,也依然是如此的锐利。
桌上的牛皮手札,还摊开着,似乎仍保留着很久以前的模样。
“我们生存的时空,是一个可感知到的局限。无论你是否愿意承认这样的观点。
三维的空间界定,是限制的。所以,你既不能凭空存在,也不可能凭空流逝。时间的导入和延续也是限制的,而这一切,让你得到的直观感受就是:存在即伴随着消亡,一如生伴随着死。所有事物,都在匀速的去往未知的那一刻,其对应的边界,抑或说是终点,迟早来临。
故而,可以认为,成长即是消亡,前行,便是回归。这是一条单行道,不能回头。
可似乎,也用不着回头。”
……
“不能说,我们的存在就是绝对的正确。也不能辨别,任何异样方式的存在,就是背离。很多在我们无能感知的诸多层面里,我们一无所知。”
……
“但要相信,正是因为限制。生命,才更加富足,才更体现它须臾之间的无限意义,这一点是广义的,也是绝对的。可以辩驳,但我始终坚信。我所坚信的便是:因为限制,存在与规则才有了意义,人生的主观努力,情感享受,等等等等……才在定量之内获得无限的价值。”
……
“所以,我愿意流连于生的短暂,并在这有限里,完成我所能触及的所有边沿。其余的真理,就让另外的层面越过我或者通过我,去自由的托举,去衍变它有意识或无意识将要到达的那一个状况去……”
……
“而什么是艺术?就是用庸常的躯壳,在紧密的限制里,去行使一个造物者的意志。如果你的内心,没有一个完整的,亟待呈现的世界,你连最基本的物的形态,都不可能描绘得真实。
而在那个自由的世界里,那个暂时超越了一切的精神世界里。那一刻,任何创造者,都比所有被传颂千年的造物者,显得更加伟岸和崇高。当然,不要忘了,任何伟大的艺术,都不是个人的创造,它终究是艺术家的个体与艺术品的受众——这一广袤群体,所共同完成的创举。”
……
“生命,由一切感知者,共同成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