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寿王李瑁正带着满胸的抑郁之气,走进了上阳宫。
宫外的防洪工地上传来的巨大噪音,让他更觉心烦意乱。他连续深呼吸了好几口,勉强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与表情,这才迈进了芬芳殿,前来求见他的母亲武惠妃。
他们母子二人早就约好了今日在此见面,武惠妃来得比较早,已经在殿内等着他了。
寿王李瑁施礼过后,武惠妃叫他坐到了自己身边来,问道:“瑁儿,你心情不好吗?”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还是被看出来了。
武惠妃问道:“说一说,怎么回事?”
寿王李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昨天我去了重阳阁找萧珪,原本事情谈得好好的,却突然生了变故。”
“什么变故?”
“那个秃驴,暴毙死在了军营里。”
“什么秃驴?”武惠妃有点不解,“他和圣人交办的差事,有关系吗?”
寿王李瑁犹豫了一下,说道:“原本,是不相干。是孩儿自行做主,将二者关联起来。”
“你先等一等,让我把这件事情给理顺一下。”武惠妃皱了皱眉,说道:“先是圣人派谴袁思艺去往萧珪那处探些口风,问他是否愿意做官。袁思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你,你自告奋勇代替袁思艺去找萧珪询问此事。然后,你突然就扯出了一个什么秃驴。这究竟怎么回事?”
寿王李瑁面露愧色的笑了一笑,只好将昨天在重阳阁发生的事情,全都如实的对武惠妃讲了一遍。
武惠妃听完之后,面露笑容的摇了摇头,“瑁儿,你被萧珪算计了。”
“不会?”寿王李瑁面露一丝惊愕之色,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我一番好意,要把萧珪从一介布衣提拔为五品通贵。他有什么理由要算计于我?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武惠妃淡然道,“在为娘看来,萧珪非但是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做。并且,他也非得算计你这一次不可!”
寿王李瑁惊讶的眨着眼睛,“为什么?”
武惠妃说道:“瑁儿,你想一想。原本是圣人想授予萧珪官职,却又怕他老气横秋一概拒绝,于是才会先派袁思艺过去探个口风,这是为了避免君臣尴尬。但你一过去,就把探口风做成了一笔交易。一个囚徒就能换到一个五品亲王友,你觉得这样的交易对等吗?”
寿王李瑁恍然一怔,摇了摇头。
“如此不对等的交易,摆明就是收买与贿赂。萧珪敢和你做吗?”武惠妃再次问道。
寿王李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孩儿是想,趁这个机会,把萧珪拉到我的亲王府去。”
“你做得最错的,就是这件事情。”武惠妃说道:“如今朝野上下无不知晓,萧珪正与圣人亲近。他是得蒙圣人赏识,才会左右逢源无往不利。你突然要送他一个寿王友的五品官职,岂非是公然昭告天下,萧珪已经投靠了寿王府。那他萧珪,究竟算是皇帝的人,还是你这个亲王的人?”
寿王李瑁愕然一怔,咧了咧嘴,有些后悔莫及的说道:“确是孩儿有些心急了,难免就让萧珪起了戒心。但是他昨天的种种表现,真是天衣无缝。孩儿根本就来不及怀疑,他有从中作梗。”
“萧珪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何来资格执掌重阳阁,与那么多诡诈成性的江湖人去较量?”武惠妃摇了摇头,责备中带着慈爱的说道:“瑁儿,好在这件事情还不算严重。你不必把详情告诉袁思艺,只跟他说萧珪无意做官,叫他如此向圣人回话便可。”
“是,母亲。”寿王李瑁叉手拜了一礼,仍有一些惋惜与不甘的说道,“都怪我行事太过草率,我该缓缓而图之。先让萧珪答应做官,随后再想办法授他亲王友之职。如此,孩儿就能将萧珪纳入我的门下了。”
武惠妃淡然道:“如果萧珪当真与你做下这笔交易,那也就证明他只是一个,被荣华富贵蒙蔽了双眼的庸碌势利之徒。他并不值得,圣人如此器重于他。也不值得,你用一个五品亲王友去收买于他。”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母亲,如此说来,萧珪只会效忠于圣人,永远都不会为孩儿效力了?”
武惠妃微然一笑,“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大唐天下亿兆子民,都要效忠圣人,包括我们母子二人在内。”
寿王李瑁连连点头,他在期待武惠妃这一套官话之后的下文。
武惠妃说道:“对于那些凡俗之辈,许以金钱名利或是官爵,便可让他为你赴死。但像萧珪这样的特殊之人,就连圣人封授的官职都难以让他动心,那你就得用足了心思,让他觉得你们二人真是一对肝胆相照的挚友。但尽管如此,你仍旧不可能真正的笼络他,驾驭他。”
“为什么?”寿王李瑁问道。
武惠妃淡然一笑,“有一次我陪圣人去往禁苑围猎,圣人曾经指着那些奔腾的马儿对我说过:越是卓尔不凡的良驹,越会拼命的想要挣脱缰绳。”
“我明白了……”寿王李瑁有点沮丧的点了点头,“那我还拉拢萧珪作甚?一点用处都没有!”
“瑁儿,你错了。”武惠妃说道,“你缺的,并不是一两个听话的奴仆。萧珪这样的人物,你若能让他在关键的时候帮你一把,便已经足够了。朝中还有许多的重臣,你也只能如此的对待他们。你不要总想着驾驭于人。因为越是真有才干之人,越不愿意被人如同奴婢一般的驱使。”
寿王李瑁眼睛一亮,连忙叉手拜下,“越是卓尔不凡的良驹,越会拼命的想要挣脱缰绳——孩儿,谨受教!”
武惠妃略感欣慰的点了点头,“最近,可有见过咸宜?”
“母亲,孩儿昨天还与咸宜一同饮茶吃果子。”寿王李瑁答道,“在玉真公府。”
武惠妃问道:“她最怎样?”
寿王李瑁眨了眨眼睛,决定不把咸宜公主声称想要出家修道的事情,告诉母亲。
“咸宜最近,一切都好。”他如此说道,“每天就在皇姑府上读一些书,种一些花,偶尔做一些可口的糕点果子慰劳自己。”
武惠妃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可不像一位公主。她倒是越来越像,一位道姑了。”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连忙叉手一拜,说道:“母亲,孩儿还有一些事情要办,这便告辞了。”
“站住!”
寿王李瑁咧了咧牙,只好站住了,“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武惠妃正了正脸色,说道:“你去一趟玉真公主府,把咸宜带到上阳宫芬芳殿来。就说,本宫要宣她觐见!”
寿王李瑁咧嘴着,小心翼翼的道:“惠妃娘娘,这种小事,叫个小黄门去跑腿,不就行了么?”
“瑁儿,不要妄图和你母亲耍心眼。”武惠妃淡然道,“跑腿的小黄门,能耐何得了你那个骄横成性的小妹么?”
寿王李瑁苦笑的叉手而拜,“惠妃娘娘所言极是!”
“休得多言,速去!”武惠妃沉声道,“倘若未能把咸宜带来,小心本宫连你一同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