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沟村偏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买的起彩电,村委会这台还是上头给发的,平时也只能收看几个央视的频道,小山村里娱乐活动不多,因而茶余饭后的,这里也成了村民们的聚集地之一。
简常念和几个熟悉的叔叔伯伯婶婶打过招呼,便搬了个小板凳老老实实坐了下来看比赛。
她看比赛的时候是那么专注,比她上任何一堂专业课都还要认真。
中国选手赢球的时候,她和其他人一样,鼓掌欢呼。
一旦局势陷入逆风的时候,又会皱起眉头,抿着唇角,紧紧攥着拳头,仿佛在打比赛的,就是她一样。
围观的长辈们笑起来。
“看看,我们小简,比赛看的认真,羽毛球打的也不错,就应该去当运动员嘛!”
面对众人的揶揄,简常念脸色一红,腼腆道。
“我……我哪能啊……”
看着屏幕上意气风发的青年选手,简常念由衷地生出了一股歆羡之意。
身披红旗,为国出征,遥远的就像是梦里的事。
“这注定是一场一波三折但又精彩绝伦的比赛,世界第一对世界第二的林李大战,在先落后一局的情况下,中国选手林丹奋起直追,在最后一局接连扳回了两个赛点,获得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四个世锦赛冠军,也是世锦赛历史上的第一个四冠王!让我们恭喜林丹!”
屏幕里的解说激昂陈词,两名选手给了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
屏幕外的简常念有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到,用力鼓起掌来,眼眶微湿。
那天晚上,简常念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世界最高舞台上。
她挥舞着球拍,奋力搏杀,观众山呼海啸,她的对手扬起头来,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我叫谢拾安,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还有必要打吗?”
简常念猝然惊醒,浑身冷汗,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剧烈。
她咽了咽口水,往外看去,几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地面上,原来已经天亮了。
吃过午饭她就准备返校了。
外婆替她收拾书包,又塞了几件厚衣服进去。
“马上就要换季了,穿暖和点,不要感冒了。”
“好,外婆,我自己来,你坐着休息。”简常念接过外婆手里的活,自己整理着。
外婆却是个闲不下来的,又去灶房里的腌菜坛子里盛了些做好的咸菜出来,拿洗干净的饮料瓶子装了,套上塑料袋塞进她包里。
“上次你说辣椒酱好吃,吃完了还没来得及做,这咸菜是前阵子地里的小菜熟了卖剩下的腌的,里面还放了腌肉,细细地剁成丝,你爱吃,我多给你装点,也给你那些同学们尝尝。”
外婆说着,拉上了书包拉链,又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叠毛票子,小心翼翼数出其中几张面额最大的。
三个十块,四个五元,凑成整数塞到她手里。
“来,拿着,下礼拜的生活费,要是不够了或者买什么学习资料,你就打电话来,外婆去给你送。”
简常念瞧着外婆拿东西的手愈发抖的厉害了,她心里一热,就扑进了外婆怀里,借外婆胸前的衣服,揩去眼角的泪花,小声道。
“外婆,你不要这么劳累,少做些针线活,对眼睛不好。我在学校不缺钱,你多紧着自己,别我不在家,你连炒菜都不放油……”
外婆抚摸着她的发顶,满是皱褶的脸上始终挂着欣慰的笑容。
“只要我们念念有出息,外婆做什么都愿意。”
也只有在外婆面前,简常念才可以放下一切故作成熟的面具,露出内里柔软、调皮、天真、活泼的孩子气。
“等我以后工作了,你就不用再种田纳鞋底了,我们一起搬到城里去,住大房子。我要给你买漂亮的衣服,再买辆车,这样我休假的时候就可以载着你到处去玩了。你每天就喝喝茶,听听收音机,和楼下的老头老太太跳跳舞,享清福……”
外婆笑的合不拢嘴。
“好好好,外婆呐,等着那一天。”
***
简常念到学校的时候才想起来,昨天走的时候晒在阳台上的被子还没收,她猛地一拍脑袋,一溜小跑回了寝室。
回到宿舍,其他人也都回来了,见简常念进门,刚还有说有笑的几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挤眉弄眼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简常念没理她们,径直走向了阳台,她的床位在阳台门边上的下铺,整个宿舍最里面的位置。
路过自己床位的时候,她猛地一怔,本以为还晒在阳台上的被子被人叠好了放在床上。
对面床上的圆圆跳了下来道:“我要晾衣服,没地方了,就把你的被子先收进来了。”
简常念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还是上次那个先动手打她的女生走了过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别人帮你收被子,连一句谢谢也没有,怪不得没人和你做朋友。”
简常念不是什么特别记仇的人,也记得奶奶跟她说的,要和同学处好关系,但毕竟上周五刚打了一架,还有些别扭。
她背过身去,打算收拾床铺,轻轻吐出一句“谢谢”。
两个人对视一眼,圆圆唇角挂上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又使劲压了下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亲和些。
“还收拾什么,马上要上晚自习了,今晚有班会,迟到了可是要扣班级分的。”
怕什么来什么,晚自习的铃声也响了起来,其他人也都纷纷离开了宿舍。
“走走走,一会回来再收拾。”
简常念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活,从书包里掏出了几本书,转身就向教学楼跑去。
下晚自习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简常念回到宿舍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一摸被子里,整个人都愣住了。
湿的。
她不可置信地把整个被子翻了过来,被子中央有好大一片水渍,像是有人故意把水倒上去的。
“我要晾衣服,没地方了,就把你的被子先收进来了。”
简常念想起圆圆说的话,气得发抖,猛地一回头,盯着对面坐在椅子上涂护肤品的圆圆道。
“我被子怎么是湿的?是不是你……”
圆圆头也不回,耸了耸肩。
“那我可不知道啊,可能是昨晚下雨淋湿了也说不定啊。”
她话音刚落,寝室里几个人都发出了一声窃笑。
简常念涨红了脸:“昨晚根本就没下雨!”
圆圆“嘶”了一声,把手里化妆品放下,转过头来,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那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弄的是吗?你有证据吗?帮人还帮出不是来了。”
“就是啊,谁知道怎么回事,还怪到圆圆头上来了。”
“圆圆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在,可没见她往你被子上泼过水。”
“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弄的呢。”
“说不定是你自己尿床啊。”
其他人都哄笑起来。
简常念站在这里,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孤立无援。
她知道即使不是圆圆弄的,也和她脱不了干系,或者说是和这宿舍里的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看着她们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一些谎话,简常念只觉得恶心,无比的恶心。
她的胸腔里积攒着一团怒火,脱口而出,大声喊道:“你胡说!!!我从来就没有尿过床!”
“熄灯了,还不睡觉,吵什么呢!”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宿管阿姨推门进来,大声喝道。
简常念心底涌起一丝希望,张了张口。
“阿姨,我……”
宿管眉头一皱,打断了她。
“怎么又是你,上周打架就有你,多大人了还和同学处不好关系,都在同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从自己身上找找问题,有什么摩擦各退一步也就过去了。”
圆圆赶紧站起来说,还把自己从家里带的大苹果塞了两个给宿管阿姨。
“是是是,阿姨说的对,我是舍长,让让同学应该的,熄灯了,都睡,也让阿姨休息休息。”
宿管阿姨脸上这才有了笑容,拿着苹果心满意足地走了。
“都像你这么懂事,我能少操多少心。”
其他人也都纷纷爬上了床。
“睡觉睡觉。”
离灯最近的舍友把灯关了。
宿舍里一片漆黑,只留下简常念一个人默默抱着被子站在黑暗里,微微红了眼眶。
简常念慢慢爬上床,把被子翻了个面,整个人缩成一团,只盖着没有被打湿的那一角。
她抱着枕头,吸了吸鼻子。
简常念想,她有点想外婆了。
尽管才离家没多久。
这种念头在这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有,只是这个夜晚愈发强烈,也愈漫长难熬些。
两年,只要熬过这两年,离开这里,工作了就好了,等她挣到钱就没有人可以再欺负她,外婆也就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简常念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暗暗鼓励自己,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缓缓阖上了眼睛。
只是她没想到,用不着两年,离开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是一个周二的下午。
她正在教室上着课,突然有人敲门进来。
“简常念同学,哪位是简常念同学?”
授课的老师也愣了,年级主任亲自来叫,估计是有什么大事,赶紧冲她一招手。
“简同学,简同学,叫你呢,快起来。”
简常念不明就里站起来。
年级主任上下扫了她一眼。
“出来,有点事找你。”
简常念摸了摸鼻子,心想。
“能有什么事呢?她这学期的学费交了啊。”
等她出了教室门,才发现走廊上还站着另一个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穿一套灰色运动装,有些谢顶,虽然鬓角都是白发,但精神头看上去很是矍铄。
简常念一愣,男人看见她却眼中一亮,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那个,你就是简常念?我叫严新远,那天在江北二中体育馆,看见了你打羽毛球……”
提到那天体育馆的事,简常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警觉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既没否认,也没承认,这孩子恐怕是当着自己老师的面,不太好说话,毕竟冒名顶替这事也不光彩。
严新远心下了然,看向了年级主任。
“主任,您看,我想和这孩子单独说两句话,毕竟这事还得看她的意思。”
“行行行,这可是好事,简同学,你可得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啊。”
年级主任笑眯眯说完就走了,留下简常念一头雾水站在原地。
刚好下课铃声响了,教室里的人蜂拥而出,走廊上吵闹又拥挤。
严新远往楼下看了看,操场上只有几个男生在打球。
“你别怕,是好事,我们去那边说。”
护理班的人也下课了,隔着大半个走廊,圆圆一眼就瞅到了简常念。
她皱了皱眉:“她身边那个,不是咱们学校的老师?”
“不是。”同伴也仔细看了看摇头。
“听说是年级主任带过来找简常念的。”
圆圆一下子来了兴趣,唇角露出得意的笑。
“去,问问汽修班的,看看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