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拾安的家坐落在一片老小区里, 早些年的时候还算是城里的黄金地段,随着城市的规划和开发,市中心挪了地方, 这片土地就不值钱了。
本来说要拆,大伙儿眼巴巴盼了五六年也没拆成, 于是搬的搬家,卖的卖房子,小区楼下的商铺大都关着门, 零星几家开门的店铺也都贴上了“旺铺出租”的纸条, 居民楼里也只有寥寥几户亮着灯。
谢拾安走到小区门口唯一的小吃摊前停住脚步:“两碗米线带走, 一份加辣,一份少辣。”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听见声音耳熟, 抬头一看是谢拾安。
阿姨笑了笑,多给她们抓了半碗粉。
“这不是小安吗?好久没回来了啊。”
小安。
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她呢。
简常念好奇地探头张望了一下, 只见谢拾安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有一丝笑意。
“嗯, 最近一直在集训, 您还开着呢?”
她上一次回来拿东西已经是半年前了,周遭一片冷冷清清,连超市都关门了,那时候阿姨也没出摊,她一直以为已经搬走了呢。
趁着锅里的粉还在煮, 阿姨麻利地往一次性餐盒里加着各种调料。
“嗐,关了一阵但闲不住, 而且有个活计总比没有要好, 再说了虽然不比从前热闹, 但偶然也有老住户们来买账,他们都吃惯了这一口。”
那倒是,谢拾安从小就是吃着这家的麻辣粉、米线、汤圆、水饺、馄饨、炒面、炒粉长大的。
虽说阿姨年岁逐渐大了,一个人精力有限,花样少了许多,现在只卖麻辣粉米线了,但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简常念闻着这味道,也馋虫大动,本来就没吃晚饭,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饿了吧?马上就好啊。”
阿姨笑笑,把煮好的粉放进碗里,浇上汤汁,洒上葱花香菜,又从腊汁锅里一人捞了一个卤蛋给她们拿塑料袋装好。
“给,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安带别的朋友回家呢,送你们个鸡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晚上的饿肚子可不行。”
谢拾安执意要给她钱,阿姨说什么也只收米线的钱,两个人推来搡去,最后还是拗不过她,只往盒子里放了十块钱。
“不用,哎呀,真不用,快回去吧。”
简常念看她左手提着两个餐盒,赶忙小跑跟了上去接过来。
“我来吧。”
谢拾安也没拒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小区里仅有的几盏路灯忽明忽暗,但好在今晚的月亮够亮,看的清路,简常念亦步亦趋跟着她。
“你和卖麻辣粉的阿姨关系很好吗?”
谢拾安淡淡“嗯”了一声。
“以前经常去吃。”
“你一个人住吗?”简常念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谢拾安沉默着推开了单元楼的大门,年久失修的防盗门发出了嘎吱沉闷的声响,声控灯应声而亮,把简常念吓了一大跳,她抬头一看,往上的楼层里竟然通通都亮起了灯。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感叹:“哇,好高级!”
谢拾安走在前面:“声控灯,你没见过?”
简常念摇了摇头:“农村里只有那种瓦数很低,不太亮的,发黄的灯泡。”
谢拾安没再说什么,沉默地走着路,爬完一层楼梯,声控灯灭掉一盏,一直爬到六楼,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整座楼的灯光悄然熄灭。
直到很久以后,简常念才知道,原来谢拾安家楼道里的声控灯,是她的爷爷特意为她装的,谢拾安小时候怕黑,一个人出门玩回家晚了就不敢上楼。
那时候楼道里的灯是触摸开关,她够不着,就算勉强跳起来够到了,常常走到一半就灭了。
小小的谢拾安就只能站在楼下大声喊爷爷下来接她,爷爷年纪大了有时候听不见,就会让她在下面等很久,于是爷爷就征求了邻居们的意见,请人来给全楼装了声控灯,毕竟这是造福大家的事也没人反对。
从那之后,谢拾安回家的时候,怕黑的时候,只要喊一声爷爷,全世界的光亮都会向她涌来。
再后来,谢拾安大了,不怕黑了,灯还亮着,爷爷却没了。
***
半年多没回过家,空气里都是一股霉味,谢拾安推开窗,通风换气。
简常念环顾一周,她家房子还蛮大的,四室两厅的大平层,装修的很是古朴,客厅中央摆了一张老人的遗像,供桌上面的水果都腐烂了,落满了灰尘。
“这是?”
“我爷爷。”谢拾安走过去把上面的水果通通扫到了垃圾桶里,拿起落满了灰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烛。
简常念觉得自己刚刚那个问题很白痴,于是冲着遗像微微颌了下首,以表哀思,又看着谢拾安,小心翼翼道。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问你的……”
谢拾安走回来掀开铺在餐桌上的报纸:“放这吧,先吃饭。”
简常念点点头,刚准备坐下来,手指轻轻摸了一下椅子,上面全是灰。
谢拾安指了指桌上的纸巾,示意她自己擦。
简常念把椅子背面也擦了个干干净净。
“你好像不怎么回家的样子。”
谢拾安因为右手不方便使力的缘故,拿左手和牙齿咬开了一次性筷子。
“我在家我爸就会过来。”
“啊?”
听她的意思,好像很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
简常念一头雾水,还想说些什么,谢拾安两根筷子并在一起,卷着米线吃,看也未看她一眼。
“食不言,寝不语。”
……
这句话简常念听懂了,让她闭嘴的意思。
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阴晴不定呢。
简常念在她埋头和米线做斗争的时候,小小的冲她龇牙咧嘴了一下,在谢拾安犀利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往常的人畜无害,笑的极其有亲和力。
“你手不方便要我喂你吗?”
谢拾安默默把碗扒拉得离自己近了一点。
“不用。”
“那你看你这样,弄的到处都是。”简常念指指桌上溅落的米线、菜叶子、还有汤汁。
“好浪费喔。”
谢拾安脸色黑了一个八度,突然站起来走到了厨房翻箱倒柜。
简常念跟进去的时候,她正一只手洗着叉子。
“我来,我来。”
简常念把人挤到一边,看水槽旁边放的有洗洁精,她指了指:“这个,还能用吗?”
谢拾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上回回来买的。”
简常念洗干净叉子,甩了甩水,见她拿过去就要往碗里放,又赶紧夺了回来。
“诶,等下,餐具擦干净水再用。”
谢拾安看她扯了纸巾擦了又擦,冷哼了一声道:“麻烦。”
话是这么说,用叉子吃起粉来可比两根筷子卷起来吃轻松多了。
吃完饭谢拾安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去洗澡,简常念就在屋里转了转。
她拨了拨阳台上的仙人掌,已经枯萎了,捡起倒在地上的洒水壶晃了晃,也是空的。
简常念想了想,跑回厨房接水。
正好谢拾安抱着衣服出来:“你干嘛?”
“浇水啊,你家阳台上那么多绿植,死了多可惜啊,有些抗旱的植物仙人掌、虎皮兰之类的,一个月浇一次水也可以,到了来年春天一定会生机勃勃的。”
那些绿植都是爷爷种的,以前在家的时候还经常浇浇水,后来去打球了长年累月都在外面训练,便没怎么看顾了,每年秋天叶子落的到处都是,她好几次想扔又舍不得。
谢拾安想让她别多管闲事,但不知为何,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随你。”
于是简常念就欢天喜地又从厨房拿了扫帚和簸箕跑去收拾阳台了。
谢拾安摇摇头,有些无奈,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等她洗完澡出来,有些傻眼,不仅餐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地面也被人扫过了。
一眼望过去,阳台上的花盆被摆放的整整齐齐,地上的落叶也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简常念正拿剪刀修剪着枯枝,她头也没抬,语气里颇有那么一丝洋洋得意。
“你看,把枯枝剪掉,剩下的部分就不会腐烂了,再浇上水,是不是又焕发生机了呢?”
她手里的那盆发财树被剪掉了大半枝丫,只留下了完好的根茎部分,靠近底部的根茎上冒出了一点绿芽,算是这个家里唯一看起来有生气的东西。
谢拾安抿了抿唇,把干净的毛巾还有睡衣扔给她。
“去洗澡。”
这睡衣有些旧但洗的很干净,一看就是谢拾安穿过的。
简常念捧着她的衣服,眨眨眼睛。
“那我睡哪啊?”
谢拾安也有些头疼这个问题,她没有和别人一起同床共枕的习惯,就算是乔语初也没有和她睡过一张床,她不喜欢和人挨得太近。
“我爷爷的卧室和书房是连在一起的,都被他改成了工作间,没法住人。”
简常念好奇地往客厅中间的那扇门望了过去,门是铁制的,关的很紧,没留一丝缝隙,门上还挂着一把大锁,这种拳头大小的锁头在农村很常见,是最简单、最原始但也最有效的防盗方式。
谢拾安见她一直看着,以为她误会了。
“我爸有时候会进我爷爷的房间拿东西,所以我就锁起来了。”
什么贵重的东西要拿这种锁锁起来。
简常念好奇道:“你爷爷是?”
“他是一位雕刻家,书房里都大部分都是他的作品,还有一些他四处搜集来的藏品。”
简常念顿时肃然起敬:“好厉害!那……那这些家具、这个书架、桌椅、还有这个灯,都是你爷爷亲手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