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李云飞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抬眼看了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随手扯过沙发上的外套穿上。
真是寒雨冷人心哪,这么快,已经是冬天了。
“阿嚏!阿嚏!”李云飞又连着打了个喷嚏。
——不对,这不像是着凉了,是谁在背后骂我呢?肯定是方沁,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今天是胚胎植入后的第十四天,也正好是周六,方沁却执意不让他陪着一起去检查是否成功怀孕,理由是鉴于他上次的表现,严重地影响了她的心情。并且据说现代医学已经证明了情绪对怀孕的影响非常大,人在着急和精神紧张的情况下肾上腺会分泌一种激素杀死胚胎……
李云飞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一本毛泽东的《论持久战》。
他不想持久战,他想速战速决。一是脐血移植对受体有一定的年龄和体重限制,等丹尼再大两岁,只怕有脐血也不够用了;二是,做试管婴儿的过程,简直就是折磨。当然,对他来说,是指精神上的。
当初辅助生育中心那不上道的医生真是乌鸦嘴,他说的,全中。
等待过程中的焦虑、紧张,以及得知失败后的沮丧、抑郁……
就像医术再高明的医生,也不给自己最亲的人做手术一样,关心则乱。回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等待检查结果时,他居然很没出息地胃痛到痉挛,被送到了急诊室。后来医生说,他是太紧张了。
反倒是方沁,表现得比他镇定多了。
医生说这也正常,女性的坚忍往往高于男性,这和产房里经常有陪产的丈夫先于妻子晕过去是一个道理。
好吧好吧,他们都是有道理的。
李云飞摇摇头。他发现自己真的拿方沁没办法,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听她的话。“结婚”至今四个多月了,他发现自己竟然很有当“气管炎”的潜质,只是“老婆大人”始终对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就像当初他们约定的那样,朋友关系,而且还是最普通的那种朋友,除了必要的时候一起上医院,最多就是一起吃个饭。
还有那个阴魂不散、莫名其妙的潘明唯,真不知道他的脑子是什么构造,放着赵一枚这么好的女孩不要,上赶着做人家“哎呀老窦(干爹)”。倒是丹尼那边,还颇有些进展。
想起丹尼,李云飞不由笑了笑,琢磨着要是今天方沁传回好消息,一定要想办法“一家三口”好好庆祝一下。
会成功吗?会失败吗?李云飞又开始念经了。
不行,这样枯等下去会疯掉的。李云飞站起来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居然见到赵一枚这个夜猫子也难得的一早就在线上。
两人连线狂打一阵CS,发现对方都大失水准。
“师太,今天是周六啊,一大早爬上来干嘛?”李云飞敲打着键盘。
“心情不好,情绪失调。不如你过来吧,我正想找人揍一顿呢!”赵一枚很快回了一句。
“这女人啊,没男人疼就是会失调。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扔了那根烂稻草,就赶紧再找个,调节一下。”李云飞调侃。
“我正犯经前综合症呢,看来你也是?”赵一枚飞快地回复。
李云飞被噎住,半天才叹了口气。怎么他认识的女人,脸皮一个赛一个厚、嘴巴一个赛一个毒呢?
赵一枚在网络的那一边也叹了口气。烂稻草,潘明唯你要真是根烂稻草就好了,我就把你从心里拔出来,远远地、头也不回地扔掉!
与此同时,刚从停车场出来的潘明唯背后蓦地一寒。
今天的天气,可真是又湿又冷啊!潘明唯感慨了一下,开着车缓缓前行。
这条路在修,加上下雨,所以即便是周六的上午,也还是有些塞车。
潘明唯想了一下,在路口转弯,准备抄近道去兰溪酒家。兰溪酒家,是潘家的兰采饮食集团进军内地市场的第一间酒楼,所以这段时间他都是香港、申市两边跑。
车子越过几个泥泞的坑洼,终于转上平坦的窄路。这条路潘明唯很熟,因为会经过方沁的妹妹方芳家住的公寓,他有时会走这条路送丹尼回去。
想到丹尼,潘明唯余光一瞥,竟然看到了方沁。不由踩下刹车,仔细看去,果然是方沁,撑着把伞,站在路边,扬着手似乎想要拦出租车。
一辆出租车刚好驶过,大概已有乘客,非但未停,反而溅起积水,惊得方沁连往后退了两步。
潘明唯连忙把车靠过去,按下车窗,叫道:“塞琳娜!去哪?我送你。”
方沁看见是他,笑了笑,快步走过来,收了伞,打开副驾的门坐了进来,一边抖了抖伞上的水,一边道:“我的车坏了,这地方可真不好打的,还好遇见你。不过我去的地方可有点远,在恩平路那边。”
“没事,我不急,先送你过去。”潘明唯想了一下又问道,“今天是周六,丹尼不是要去棋院下棋吗?”
丹尼来申市才半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居然迷上了下象棋,方沁觉得象棋是中国国粹,于是大力支持,现在丹尼只要身体许可,每周六都要去棋院学棋。
“我妹妹会送他去。”方沁说,“今天我有其他的事。”
潘明唯扭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有点疑惑,却没有多问。
这就是潘明唯,永远站在她身旁,信任她,关爱她。他于她,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温暖的存在。
但即便是面对着他,她也有着不能诉说的秘密。
那是她跟李云飞之间的秘密协议。她甚至都没想好等她有一天肚子大了,该怎样向众人解释,尤其是怎样向丹尼解释。
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为了丹尼,她只能拿出孤注一掷的决心和勇气。
红灯。潘明唯停下车,突然扭头看着她:“丹尼说,有人在追你。不是上次你们医院那个麻醉师,是个魔术师。”
方沁噗哧一笑:“魔术师?丹尼说的?这你也信?好像愚人节还没到呀。”
因为丹尼每次都去东华医院输血,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她有个这么大的儿子,而且还有很麻烦的病。丹尼就成了她的避雷针,等闲不会有男士靠近。
对她来说,丹尼就是她的一切。尤其在与李云飞重逢之后,她已经放弃去爱一个人或者被爱了。她觉得自己无法再一次承受那样的打击和绝望,她会被打倒,再也站不起来。
如果她倒下了,那丹尼怎么办?
两个月前,丹尼从ICU出来后,提出想要他们两个复婚。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可看着丹尼那可怜兮兮期盼的眼神,她又不能说出实情,只能拖着、哄着。
她对潘明唯说,你如果还爱着赵一枚,就回去找她吧。在丹尼面前,就当是演戏了。潘明唯真的走了,一个多星期后再出现在她面前,却是憔悴不堪。他说他和赵一枚谈清楚了,那是个好女孩,应该有她自己更精彩的人生,应该有个人,能够陪她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她能猜到潘明唯是怎么想的,却没办法劝他,因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决定。他小的时候得过淋巴瘤,几年前复发,差点要了命,最后通过自体造血干细胞移植逃过一劫,但复发的阴影仍随时笼罩在头顶上空。两个多月前他做了复查,肺部和肝部都发现有阴影。当时还不能够确定是不是再次复发转移,只能先用药物控制,下个月底再做一次详细检查。这种等待是怎样的折磨,她当然明白。
他爱那个女孩,所以,才离开。
这一切那个女孩都不知道。幸福的女孩,被这样的爱着、呵护着。
其实,她们两个是同龄人呢。可她自己,经历了那么多艰辛,找回了爱人,却找不回爱。
她的阿利,早就不在了。
绿灯亮了,潘明唯松开刹车,车子缓缓前行。他用余光看着方沁,皱了皱眉。
其实他早就察觉,最近方沁有什么事在瞒着他,瞒着大家。但看她抿着嘴,微微蹙起眉头,眼神倏忽变得没有焦点的样子,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到了恩平路,方沁指着一家音像店说在那儿下。那里离医院只有几百米的距离。
潘明唯停下车问道:“你不会大老远跑来,就是要买几张牒吧?”
“有什么不行?”方沁拿起伞,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动作突然一滞。
“小心!下雨地上滑。”潘明唯叮嘱。
“行了,你快走吧。谢谢啊。”方沁勉强笑了笑,脸色有些发白。
“跟我还客气什么?”潘明唯打了左向灯,缓缓驶离路边。开了没十几米远,心里隐约觉得不安。刚才方沁的脸色,好像很不好啊。
他抬眼看了看倒视镜,竟然看到方沁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撑着的伞也歪到了一边,连忙把车倒了回去,送她进了旁边的医院。
半小时后,潘明唯抬头看着“妇科诊室,男士勿入”的牌子,心里越来越不安。
刚才方沁的情形,虽然是腹痛,但看起来似乎并不很厉害,起码还可以正常行走。反倒是她的眼神,充满了紧张、担忧和害怕。
那样的眼神,他只有在丹尼进ICU抢救的时候见到过。
除开丹尼的事,方沁向来遇事镇定,而且因为向来有痛经的毛病,一般的腹痛对她来说,也是习以为常。
那么这次,一定是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潘明唯正想着,坐在旁边的人起身,一不小心把方沁放在两个椅子之间的手袋碰到了地上,手机也从侧袋里跌了出来。
那人边说对不起,边把手机和手袋都捡起来递给潘明唯。
潘明唯接过来,正要把手机重新插回侧袋,那手机突然就在他的手心里震起来。
“Dr.L(L医生)”的名字在屏幕上跳跃着,潘明唯接也不好,挂也不是,只得由得手机连响带震地折腾了近一分钟才停下来。
潘明唯舒了口气,正想把手机放回去,铃声第二次响起,长久的振铃声终于让走廊上的病人和家属开始向他侧目相向。
潘明唯带着歉意笑笑,站起来,拿着手机往外走。才走了没两步,铃声停了。几秒之后,再次不屈不挠地响起。
莫不是方沁医院里有急事找她?潘明唯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在哪呢?”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没头没脑的一句,透着些许焦急,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哦,不好意思,方医生暂时不方便接电话。”潘明唯心想既然对方是“L医生,那他也称呼方沁“方医生”,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请问——”
“潘明唯?”对方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叫出他的名字,“怎么是你?”
潘明唯一愣,终于也认出这把声音,有点迟疑着道:“李云飞?”
“嘟嘟嘟嘟——”电话被挂断。
潘明唯拿着手机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楼梯上脚步声响,下一瞬,李云飞寒着一张脸已经出现在面前。
“果然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李云飞简直是来者不善、气势汹汹。
面对他一副质问的语气,潘明唯心下不快,脸上却仍是淡淡的不显声色,朝诊室扬了扬下颌,缓缓道:“方医生在里面。你找她有事?”
虽然只见过两次面,而且明知那是赵一枚的朋友,可不知为什么,他对李云飞没好感。也许是赵一枚对这个“朋友”的亲密态度,让他嫉妒了。当然,他马上告诉自己,他已经没有资格去嫉妒什么,但再见到李云飞,只有更加不快的感觉。
李云飞挑起眉毛,一字字地道:“我是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潘明唯被他飞扬跋扈的态度刺激到了,但仍极力忍耐:“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是方医生的朋友。怎么,不可以吗?”
谁知这句话,反而更加激怒了李云飞,他上前半步,沉声道:“朋友?什么样的朋友?方沁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怎么不去管管赵一枚?她不是你的朋友啦?”
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又扯上赵一枚了?他以为他是谁?什么事都来插上一脚,救火队吗?潘明唯冷然道:“这有关系吗?方沁是我好朋友,我还是她儿子的干爹。”
李云飞斜眼瞥了他一眼,微微哂笑:“那又怎样?我是她儿子的亲爹。”
一个晴天惊雷,潘明唯几乎就被震懵了。这个人,就是丹尼的亲生父亲?方沁寻找了整整十年的爱人?那么,方沁最近的反常都可以解释得通了,因为显然,他并没有打算认回他们母子。这个始乱终弃、四处留情的家伙!
潘明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收起了脸上的惊愕,目光缓缓上下扫视了李云飞一遍,然后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微笑,轻轻吐出几个字:“凭你,也配?”
李云飞的瞳色猛然加深,眼底腾地窜起两簇火苗,双手在身旁收拢,直攥得骨节发白。
但只一瞬间,他就放松了拳头和神情,摊开右手,低头看了看,撇嘴冷笑道:“可惜我这手,一向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打人的。”说完也不再看潘明唯,便向诊室走廊走去。
走了没两步,忽又转回头来,笑了笑道:“还有,我配不配,你说了不算,丹尼说了才算!我是他爹,又不是你爹。”
“哎,先生你不能进去!”一个护士拦住了李云飞。
“为什么不能进去?”李云飞挑着眉毛,强压着心里快要爆发的怒火。
“李医生!”潘明唯从后面走过来,指了指“妇科诊室,男士勿入”的牌子,语带揶揄道,“即便你是医生,即便这医院是你开的,你也不能就这么闯进去吧?”
李云飞大窘,说出来别人也不信,他确实没看到那硕大的白底红字牌子。之前他和方沁去的是三楼,都是一起进去的,谁知刚才走到二楼就碰见了潘明唯。
虽然他貌似在口舌上占了上风,其实早就被气晕了头。潘明唯的口气简直和方沁如出一辙。在方沁的眼里,想必也是觉得他不配做丹尼的父亲吧?可这也太不公平了,失忆并不是他犯的主观错误,她却不肯给他弥补的机会。
李云飞前有小护士横眉怒目地拦着,后有潘明唯面带嘲讽地挡着,正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关口,方沁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怎么样?”两个男人同时出声询问,均是一脸的关切。
方沁看到他们两个,愣了一下,才道:“我没事。”然后转头向李云飞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该说说,他怎么在这?”李云飞不满地瞟了一眼潘明唯。
方沁本来还想解释一下,是碰巧遇见的,可看到李云飞那副理直气壮质问的表情,忽地想起当初在医院碰到叶子沁的事,于是话到嘴边又收住,淡淡道:“艾唯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再说这也轮不到你来管。”
“你——”李云飞简直快气炸了,他在家坐立不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驱车赶来,却是这个结果。几分钟前,他还趾高气昂地对潘明唯说,方沁的事轮不到你来管,现在方沁却当着潘明唯的面,把这句话送了回来。
“好,好,我管不着。”李云飞忍着气道,“那我可不可以请问,你真的,没事?”
他说的隐晦,不过方沁当然明白他想问什么,神色一黯,垂下眼帘,低声道:“没事,什么也……没有,没有事。”
“没事就好,你之前肚子痛的样子可是吓了我一跳。”潘明唯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两人的神情。
李云飞失声道:“你肚子痛?”说着伸出手,似乎想去扶她,将要碰到,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都说了没事,我只是痛经而已。”方沁有点尴尬。
李云飞心里一凉,彻底沉到了底。竟然,果然,又失败了。
潘明唯把方沁的手袋和手机递过去,“不好意思,刚才你的手机掉出来,正好有电话进来,我就帮你接了。”
方沁接过手机只瞥了一眼,便放回包里,说道:“我们走吧。”这话却是对这潘明唯说的。
李云飞还沉浸在又一次失败的打击中,却见方沁完全当他不存在似的,就要和潘明唯离开,不由一股邪气冲上来,脱口叫道:“方沁——”
方沁扭过头,用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默默地看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李云飞被她蒙着水雾的目光刺得心里一痛,什么冷嘲热讽、尖酸刻薄的话都吞进了肚,叹了口气,上前半步,仔细看了看她,低声道:“你怎么了?血压高了?”
方沁一愣,微微扬起头:“我怎么可能血压高?”她明明一向血压偏低,这李云飞也是知道的。
“还不承认,眼底都有渗出物了。”李云飞的声音竟是从没有过的温柔,看向她的眼神也是从没有过的柔和深沉,“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先走了。”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去。
方沁抬起手,扫过眼角。指尖,竟然带下了一滴晶莹的液体。
怎么她都没感觉的?
怎么她强忍了一路,还是被巨大的失望击穿了吗?
“我送你回去吧。”潘明唯在旁边轻声说。
方沁再次抬起手,装作捋了捋额发,然后对潘明唯说道:“我还没去音像店买东西呢,你先回去吧,反正我现在没事了,雨也停了,这边打的很方便的……”
话未说完,手上一暖,竟然被潘明唯牵住了手:“啰嗦!先上车再说。”
方沁怔怔地被一路拉上了车,甚至潘明唯俯身帮她系好了安全带,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她很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待着。那种非常无力的感觉围绕着她,那是种想要什么,但又似乎永远得不到的感觉。肯定还会去做第三次,但仍然失败怎么办呢?第四次、第五次……真的能坚持吗?丹尼又等得及吗?
希望—失望—绝望,十年来的这个过程换了一种形式,又要再经历一遍吗?方沁仿佛陷在沼泽中,一点点沉下去,谁也拉不住她,谁也帮不了她……
潘明唯的手支在方向盘上,看了她一眼,突然说:“想哭就哭吧,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方沁缓缓扭过头,仍是木木的表情:“为什么要哭?我肚子不怎么痛了。”
潘明唯叹了口气:“我倒宁愿你肚子痛到哭,也好过现在这样……”
说话间,就见两行清泪顺着她大睁的眼睛淌了下来,而她竟好像毫无知觉般,脸上的表情仍是有些呆滞,任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流个不停,默默的,没有一点声音。
“对不起,艾唯,我一直瞒着你。他,他就是丹尼的亲生父亲。”方沁再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我知道。他刚才自己说了。”潘明唯停下车,看着方沁,小心翼翼地道,“他不肯认你们?”
这事他得问清楚,搞不好那个家伙还骗了赵一枚。
“不是。他……他……”方沁咬着嘴唇,说不下去。摇头,再摇头,终于哽咽道,“他不记得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春天怎么还没来?方沁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计算着何时才能做第三次PGD试管婴儿。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距离上次,两个多月过去了。可时间又是那么漫长,也许是因为,这两个多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潘明唯走了,他离开了她和丹尼。他说只要丹尼愿意,他会永远做丹尼的父亲。但她应该给李云飞机会,而他,也不能再次背叛自己的心。
可他并没有回去找赵一枚,而是去了加勒比海,去了海地。他说,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他要趁他还没有倒下,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接着海地地震了,潘明唯失踪。赵一枚来找她,她把潘明唯的一切和盘托出,这才发现,原来那两个人,是一样的傻。爱着对方,却不告诉对方,自己有多爱他/她。
也许应了好人有好报这句话,潘明唯又一次化险为夷,平安归来。然而他和赵一枚仍然前路艰难,因为他的救命恩人秦扬,正是赵一枚的初恋,而且为了救他,秦扬被砸成重伤,至今还躺在医院里。所以,他又一次背叛了自己的心。
艾唯呀艾唯,方沁暗自摇头,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就是自以为是。你以为是替别人着想,其实是累人累己。
“妈咪,什么叫‘冷战’?”旁边的丹尼摆弄着手里的飞机模型,突然问。
“冷战啊,冷战就是……两个超级大国之间……”方沁斟酌着解释。
“不是啦,我是说两个人之间的。”丹尼抬头向电视努了努嘴,“那个女的对那个男的说她最讨厌跟他冷战。”
方沁扭过头,见电视里正在播一部台湾言情片,于是笑了笑道:“小孩子怎么看这个?两个人之间的冷战啊,就是说本来很亲密的两个人闹别扭了,但不是动手打架,也不开口吵架骂人……”
“谁也不理谁,对吗?”丹尼问。
“嗯,也不一定。“方沁想了想,“可能还相互之间说话客客气气的,比对陌生人还有礼貌。”
“妈咪你怎么知道?”丹尼又问。
方沁揉搓了一下他的头顶,“哪那么多为什么,因为我是大人,所以我知道。好了,该吃药了。”说完拿起他的杯子走了出去。
丹尼伸手把被辣手摧残过的头发使劲捋了捋,望着方沁的背影,小声嘀咕:“总把我当小孩子……哼,我也最讨厌冷战,看着都没劲……”
方沁一进厨房就打了个喷嚏,连忙把透着冷风的窗户关上。
都二月底了,天气还是出奇的冷,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明天是丹尼输血的日子,星期六,李云飞想必会来。后天,就是元宵节了,中国人一家团聚的日子。
当初在医院李云飞临走时说的“随时联系”,最后居然变成了“不联系”。这几个月来,两个人竟是谁也没有主动联系对方,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只有丹尼输血的日子,李云飞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即便是工作日,也会趁着午休的时间赶过来待一会。
每次两人在丹尼的病房遇见,李云飞总会客客气气地先开口打招呼,就像她刚才自己说的,“比对陌生人还有礼貌”,可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就像这寒冷的天气一样,快结冰了。以至方沁都开始怀疑,那天他那一瞬间流露的温柔,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开始方沁很担心丹尼会看出些什么,但似乎丹尼已经把李云飞当成了一个忘年交,两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
方沁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前首要任务就是调理好身体和心情,为下一次做准备。
等到成功了,就和丹尼说吧。或者,可以早一些?
方沁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黑幕。
没有星星,真的要下雨了。
第二天李云飞没来输血室看丹尼,倒是来了个赵桦,并且带来了丹尼盼了很久的一套工具,说是师兄临时有手术,就让他代为跑腿了。
赵桦以前上中学时也是模型制作爱好者,丹尼和他一见如故,两人就电动自由飞机模型讨论了很久,临走时甚至还互相留了电话。
到了傍晚才开始下雨,竟是雨夹雪,零度左右的气温,细小的雪粒大多在半空中就化成了雨,落到地上,凌乱成泥。
天色渐晚,整个城市阴冷而晦暗。
丹尼失望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说还是新加坡好,早知道晚一些回来。
方继森在去年底调任新加坡,所以春节假期,他们是在那个温暖的城市度过的。
好在小姨方芳说要请他吃大餐,他乐颠颠地被小姨和姨夫带走了。
本来方沁是要一起去的,但临时有一个不好推掉的饭局。
饭桌上方沁竟然遇到了大学的同学卡恩,两人多年不见,相谈甚欢。
饭后卡恩送方沁回家,车子一直开进小区,在林荫道旁停下。
卡恩保持他一贯的绅士风度,抢先下车,绕到右侧,替方沁打开车门,临别,仍旧像以前一样,送上一个大大的法式拥抱。
他乡遇故交,方沁虽然一下车就踩在了泥里,心情仍旧不错。
走了没两步,方沁突然回过头。
幽暗的树荫底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身上沾满了泥浆,看着有点眼熟。
方沁摇了摇头。只不过是辆相似的车而已。不会的,是她太敏感了。
走到楼下,远远地看见门廊处有一点若明若暗的微光。那是什么?方沁忽然觉得紧张,于是咳了一声。
门廊上方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清冷的白光洒下来,映出了斜倚在墙上的修长身影,和他脚边一地的烟头。
李云飞抬起头,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又自顾把烟送到嘴边。
他拿烟的姿势还是和当年一样,是将烟夹在中指和无名指的指根处,所以每吸一口,都几乎将整个手掌罩在嘴边,一点微光在修长的指间半明半暗,然后缓缓吐出缭绕的烟雾。
一瞬间方沁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怔了怔才道:“你怎么来了?”
李云飞站直身,目光一沉,脸上却是显出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弯了弯嘴角道:“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不是该和家人团聚的吗?怎么你把丹尼丢给别人,自己和男朋友去快活了?”说着朝她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方沁知道他多半看到卡恩送她回来了,这话听得刺耳,可还是忍不住道:“那是我的同学,不是……”
“OK,你不用和我解释。”李云飞弹落手里的烟蒂,斜眼睨她,“按照协议,我们互不干涉。”
“你怎么乱扔烟头?”方沁讪讪的有点没话找话。
“我这是点火取暖。”李云飞又靠回到墙上,双臂抱胸,悠悠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么冷的天,方沁也觉得把他拒之门外实在过分,于是一边去按门禁密码,一边说道:“那上来喝杯东西暖暖吧。”
“谢谢你,仁慈的女士,看来我的命运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好多了。”李云飞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