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也想养活我自己。不想只是做楼太太。”
深夜,徽城四季酒店。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江南梅雨季节的绵绵阴雨,窗内热浪滚滚,躯体缠绵。
江雨舟的意识昏沉,喉咙充血干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仿佛只要吐一个字喉咙里的腥甜感就会汹涌而上。
她与身侧的男人直到深夜才睡去,但是她一直睡不安稳,浑身冷汗,辗转反侧。
她侧过身看向身边的男人,他的五官轮廓鲜明如许,硬朗又好看,眼前人和记忆当中的那张面孔重叠在一起……但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到那缱绻的画面,暧昧又痴狂。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自己躺在一起。她的手脚软弱无力,根本没有力气从床上起来逃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试图让自己清醒。
然而当她刚刚准备闭上眼睛冷静一下时,眼前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伸手紧紧攥住她纤细无力的手腕,冷声低斥:“江雨舟,你千方百计想爬到我的床上,目的实现了?”
江雨舟猛然一惊,想要将手从他的禁锢中逃脱出来,可整个人又被他一拽,她身体往前一倾,猛地陷入了黑暗之中。她低声惊呼,想要呼救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四肢在一片黑暗里剧烈晃动却仍找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啊!”江雨舟在梦魇之中醒来,瞳孔紧缩,双目瞪大,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是一条在岸上搁置了很久的鱼,迫切地需要呼吸。
她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这样的噩梦从她认识楼觐到现在不知做了多少回了。
三个月前,楼觐将她从徽城带来上城,领证结婚。她从一介戏子摇身一变成了上城楼氏集团的楼夫人,靠的是那一晚噩梦般的经历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手轻轻抚上小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侧过身看向身旁的空枕头。
他又没有回来。
这三个月来,江雨舟与楼觐之间几乎毫无交流,他也经常彻夜不归。
在这偌大的别墅里,只有她自己。
她掀开被子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拨了楼觐的电话。
这是第一次,她在噩梦中醒来后忍不住给他打电话。
那边过了很久都没人接听,江雨舟有些心烦意乱,身上又黏腻异常。她走到阳台上呼吸了一点外面的新鲜空气,才觉得浑身舒畅了许多。
楼宅位于城郊别墅区,绿化良好,郁郁葱葱,此时是深夜,别墅区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晨起的芳草清香。
就当江雨舟快挂断电话时,那边却忽然接听了。
“喂。”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又矜贵,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味道。
想必那边也知道她是谁。
“曾小姐。”江雨舟开口,耐着心底的不适,“麻烦请让我先生接电话。”
电话那边,是楼觐当初的未婚妻,曾淇渝。
于楼觐而言,江雨舟是费尽心机想要爬到他床上的戏子。
于曾淇渝而言,江雨舟是破坏她郎才女貌联姻的第三者。
江雨舟在这两人面前,从来都没落到过什么好脸色。只是她没想到,楼觐今晚会跟曾淇渝在一起……
“阿觐刚刚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现在睡着了。你在他身边时间短,大概是不知道他喝醉之后不喜欢别人吵醒他。我没这个胆子,江小姐请便。”说完,曾淇渝直接挂断手机。
这个女人厉害得很,说话从来都是柔中带刺。三个月前,江雨舟第一次见到曾淇渝时就知道,对方与那些嚣张跋扈的千金不同,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儿。
江雨舟咬了咬牙,攥紧了手机又拨了楼觐助理的电话。
“喂,太太。”楼觐的助理顾北接听了电话,口气似是有些为难。
“顾助,先生在哪儿?”
“先生在参加宴会。”
顾北也是头一次接到家中这位正主的电话,原以为这位是个安分的,是绝对不会查先生的行踪,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顾北作为助理早就料到了会有夹在中间的一天。毕竟当初这楼太太是如何嫁给先生的,他是最清楚的一个,也算是半个当事人。
江雨舟披上外套,从桌上拿了车钥匙就匆匆下楼,直接开口:“我要地址。”
“太太,您这是让我为难……”顾北不知道怎么推辞,如果让江雨舟来了,那他就完蛋了。
江雨舟到院子里开了车,戴上蓝牙耳机,将车子驶入夜色之中。
“我知道他跟曾家大小姐在一起,我只是有事情找他。”江雨舟将顾北心中的担心说了出来。
顾北为难之下,还是将宴会地址发给了江雨舟。
江雨舟赶到宴会所在的丽思卡尔顿酒店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宴会设在酒店的十三楼,今晚是楼觐美高时期的同学聚会,一直闹到现在还没有散去。
曾淇渝说楼觐睡了,江雨舟怎么会信。
江雨舟拢了拢外套,走到宴会厅门口,却被侍者拦下了。
“这位小姐,请问您有请柬吗?”一个经理模样的女人瞥了一眼江雨舟,冷淡地问。
江雨舟此时身上穿着休闲的睡衣,外面套了一件外套,怎么都不像是来参加宴会的。
“我先生在里面。我找他。”
“这里可不是让人找丈夫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可以进去的。如果你要等,就请在外面等吧。”女经理直接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江雨舟按着心底的一股气,站在宴会厅门口等着楼觐出来。
她想着,这场宴会到这个点儿怎么也该结束了。
今晚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很想见到楼觐。或许是噩梦之后的痛苦久久无法散去,又或者是怀孕初期心绪的不稳定,她今晚格外倔强执着。
大概十分钟后,宴会果然散了。
从宴场里面拥出来几十个人,江雨舟一眼便看到了楼觐,以及他身旁轻轻挽着他手臂的曾淇渝。
在江雨舟眼中,楼觐与曾淇渝的确是般配。
两人无论是外貌、家世、背景,都是门当户对,却被她这样出身徽城小镇,唱黄梅戏的戏子截了和,若她是曾淇渝,也定然愤愤不平。
然而……这也不是她故意的。
“阿觐。”江雨舟见楼觐出来,立刻快步走了上去。
直到现在那个梦对她的困扰还没散去,她整个人心魂未定,只想看到楼觐。
楼觐见到她似是有些吃惊,又有些不悦。
他俊逸的眉心略微拧了拧,冷声开口:“谁让你来的?”口气一如既往的不善。
在江雨舟的记忆中,楼觐从未好好跟她说过话。
江雨舟浅浅吸了一口气:“我做噩梦了。想见你。”
曾淇渝原本就挽着楼觐的手,闻言,略微朝楼觐靠近了一些,莞尔:“江小姐做噩梦怎么也要找阿觐?经常做噩梦的人怕是平日里坏事做多了,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小姐如果真的害怕,不如明天去找座庙烧炷香,问心无愧了,也就睡得舒坦了。”
曾淇渝说话杀人不见血,江雨舟听了,心底一阵不适。
曾淇渝这指桑骂槐的,楼觐也从来没阻止过。
毕竟这些话大概也是楼觐赞同的,她在他眼中就是这样心机颇深的女人。
“曾小姐,你难道不应该叫我楼太太吗?你一口一个江小姐,是需要我把结婚证给你看一下?另外,江小姐也不用在这里指桑骂槐,再怎么骂,我还是楼太太。”
江雨舟的话语也强势,丝毫不肯退让。
曾淇渝听了脸色骤变,压抑着不悦,咬牙说道:“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出来的话却这么不好听。不过想想也是,小地方来的,还没见过世面。以后会好的。”
江雨舟不想搭理曾淇渝,毕竟她在曾淇渝这里是理亏的。
她仰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言谁也不帮的楼觐:“阿觐,跟我回家吧。”
这句话里面含着多少恳切,只有江雨舟自己心底知道。
她眸光深深地望着楼觐,他脸色漠然,却还是看了一眼曾淇渝:“我让顾北送你回家。”
“阿觐?”曾淇渝有点难以置信,“今晚还要回去吗?”
楼觐没有回复,拂开曾淇渝的手,阔步离开。
江雨舟见状连忙想要跟上,却听到身后曾淇渝对走上来的楼觐的同学说道:“现在这个世道真是笑贫不笑娼,一个戏子用手段奉子成婚后,也好意思大半夜穿着睡衣疯疯癫癫跑到宴会上来。”
身后人说了什么江雨舟没敢再听,匆匆跟上了楼觐,出了酒店。
两人上了车,楼觐喝了酒,是江雨舟开车。
车子平稳地驶在夜色之中,车厢内安静得出奇。
江雨舟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开口:“你要是酒喝多了,困了,就睡一会儿。”
“你满意了?”
楼觐一句话,将江雨舟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江雨舟心口窒了窒,握着方向盘的指节都紧缩了三分。
“我不是故意来找你,我只是做了噩梦很害怕,很想见到……”
“三个月前,你在我身边醒来时,你也说你不是故意的。江雨舟,是不是你做什么都能推到无意上去?”江雨舟话还没说完,就被楼觐打断。
他身上有浓浓的酒味儿,话语冰冷又凛冽。
她哽咽了一下,开口:“阿觐,我只是想见你……”
“你叫我什么?”楼觐忽然反问,目光落在江雨舟身上,江雨舟顿时觉得脸颊发烫。
她正在开车不敢分神去看他,深吸了一口气,改口:“楼先生。”
从一开始,她就称呼他“楼先生”,只是刚才在这么多人面前,又被曾淇渝盯着,她才硬着头皮改口,只是一叫却忘记改过来了。
她自己察觉到了不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称呼他。
没等观察楼觐的反应,江雨舟的眼睛便有些酸涩,她舔了舔嘴唇,垂首:“抱歉。”
她在他面前永远表现得过分低眉顺目,不敢逾矩。
“我给了你楼太太的名分,是为了让你安分点。”楼觐很少同她说这么多话,今晚话多,许是因为喝了酒,又或许是因为她的行为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
她莫名其妙地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江雨舟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幸好是在黑夜之中,楼觐也没注意到。
她尽量不让自己带上哭腔:“我也不求什么,只是希望……这几个月你在家里陪陪我。我来上城不久,晚上也睡不好,每天这样做噩梦,你能不能陪陪我?”江雨舟又重复了一遍。
自从她嫁给楼觐之后,她从没有奢求过其他,只是求他多看自己一眼。
楼觐没说话,靠在副驾驶座上闭上了眼睛,似是酒醉更深了。
车子停在楼宅门口。
江雨舟下车走到客厅时,忽然觉得小腹一阵绞痛,但是这阵疼痛转瞬即逝,她伸手捂住了肚子:“啊……”
原本准备上楼的楼觐回头,停下了脚步。
他看她的眼神仍旧冷淡,仿佛是在看她演戏。
江雨舟抬头对视上楼觐的双眸:“我肚子疼。”
虽然只是一下下,但江雨舟还是有些害怕,同时她也想在楼觐面前撒撒娇,想引起他的注意。
“晚上不睡觉,孩子怎么能安稳?”楼觐一句话,算是在讽刺江雨舟。
江雨舟跟上了楼觐上楼的步伐,等到回到房间躺进被子里时,小腹又传来了一阵不适感。
楼觐去了洗手间,十几分钟后才冲完澡出来,看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江雨舟,蹙眉:“很疼?”
“不是,只是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我吃坏肚子了。”江雨舟只是觉得不舒服而已,也不敢乱说。
毕竟……她是靠着这个孩子才在这里的,她想留在楼觐身边,拼了命地想。
楼觐掀开被子躺了进来,却一如既往地躺在床的另一侧。
Kingsize的大床上,两人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像是硬生生分开睡在了两张床上一般。
楼觐真的是半点都不想碰到她。
江雨舟心底酸涩,她将身体挪了挪,第一次这么大胆地靠到了楼觐身后,伸手轻轻抱住了他紧窄的腰身。
她明显感觉到楼觐身体一僵,但是她没打算松开。
今晚,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害怕、惶恐,像是一瞬间要失去什么一般。这种心态导致她深夜还去找了楼觐,直到现在,她心底的恐慌仍没有散去。
“我可以抱着你睡吗?”江雨舟低声说,“我有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