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杜·洛瓦却慢悠悠地往回走着,心里不断盘算着。
接着他也昂首阔步,笑容满面地回到了花房里。
他妻子和拉罗舍不知道去了哪里,人群已经渐渐散去了,并没有多少人留下来跳舞。他看到苏珊挽着她的姐姐,双双朝他走过来,要他等一下和德·拉图尔·伊夫林伯爵以及她们,一起跳一个四人舞。
“谁是你们口中的那位伯爵?”杜·洛瓦满脸不解。
苏珊扮了个鬼脸:“是我姐姐的新朋友。”
“你好坏,苏珊。”罗莎羞红了脸,“你明知道,他不是你我的朋友。”
“这个我知道。”苏珊笑着说。
罗莎赌气地扭头走了。
杜·洛瓦亲密地挽住苏珊,亲切地说:“亲爱的小苏珊,你当我是朋友,是吗?”
“那当然,漂亮朋友。”
“非常信任我?”
“绝对是的。”
“还记得你刚才说的话吗?”
“关于什么的?”
“关于你的婚事,就是你将嫁的人。”
“记得。”
“那好,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可以,什么事?”
“如果有人跟你求婚,你要和我商量,并且除非我同意,否则不能答应任何人。”
“好的,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你的父母亲。”
“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你能发誓吗?”
“我发誓。”
这时,里瓦尔匆忙地跑了过来:“小姐,你父亲要你去跳舞。”
“走吧,漂亮朋友。”苏珊说道。
杜·洛瓦推辞了,忽然,脑海中涌进了很多新东西,他想要立刻离开,这样才能冷静思考。他去寻找玛德莱娜,不久,便在餐厅里发觉他正和两个陌生的男士在喝可可饮料。她介绍了他给他们认识,却没有说那两人是谁。
半晌后,他说道:“我们走吧。”
“随便你。”
玛德莱娜挽着他,穿过各间客厅,向外走去。客厅里已经不多人了。
“我想和老板的夫人打声招呼,她在哪儿?”
“我觉得不用了,她会让我们参加舞会,但我不感兴趣了。”
“这也是,你说得没错。”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但是一回到房内,玛德莱娜还未摘去面纱,便笑着对他说:“你知道吗?我要给你一件你料想不出的东西。”
杜·洛瓦气呼呼地嘀咕着:“什么东西?”
“你猜。”
“我不想费劲猜测。”
“你说,后天是元旦吧?”
“是啊。”
“大家都要送新年礼物了。”
“对。”
“这是拉罗舍让我交给你的新年礼物。”
说完,玛德莱娜把一个类似首饰盒的黑色小盒递给他。
杜·洛瓦心不在焉地打开了,发现里面是一个荣誉团十字勋章荣誉团十字勋章:是由拿破仑在1802年设立的用以表彰有功之臣的国家勋章。他霎时脸色苍白,接着,他笑着说:“我更希望他送一千万给我。”对他来说,这个玩意儿根本不值什么。
玛德莱娜原本以为他会兴高采烈,却没想到他还是看不上眼,因此异常愤怒:“你这个人真是太不像话了,现在已经找不到一件东西能让你满意了。”
“他只是在还债,”杜·洛瓦冷静地说:“他还欠我很多呢。”
玛德莱娜想不通为何他今日会这么喜怒无常,说道:“你今年多大了?能得到这样的勋章,已经相当厉害了。”
“什么都是相对应的,”杜·洛瓦说道,“今天我所得到的,原本就应该更多的。”
他把敞开的盒子放到笔壁炉上,看了很久那个闪亮的勋章,接着盖上盒盖,耸了耸肩,开始脱衣上床。
元旦那天,政府公报果然宣布了,因为功勋卓越,新闻记者普罗斯佩·乔治·杜·洛瓦被授予了一枚荣誉团骑士勋章。当杜·洛瓦看到自己的姓在公报上分开写时,比得了勋章还开心。
看到这个消息的一个小时之后,他就收到了瓦尔特夫人的一封信笺,请求他当日带着妻子一起来她家吃晚饭,让大家都庆贺一下。到底去还是不去呢?他下不了决定,但一会儿过后,他就把这封言辞暧昧的信扔进了壁炉里,跟玛德莱娜说道:“今晚我们去瓦尔特家吃晚饭。”
“什么?”玛德莱娜大为讶异,“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去他们家了呢。”
杜洛瓦冷淡地说:“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他们来到后,瓦尔特夫人独自待在那件保持原样的小客厅里,这间客厅现在是她专门接待好友的地方了,她一身黑服,香粉扑在头上,非常美丽。她是一个远看像老妇,近看则是妙龄的女人,即便仔细查看,也分辨不出。
“你们是有人逝世了吗?”玛德莱娜问她。
“也算是,也算不是。”瓦尔特夫人凄凉地答道,“之所以说不是,是因为我们并没有什么亲人逝世,而说是,则是因我已到如此年龄,不久就将告别此生了。今天穿这一身丧服,就是在为此悲哀。无论如何,从此以后,我已心灰意冷了。”
“即使下了决心,但能不更改吗?”一旁待着的杜·洛瓦暗想。
晚餐的气氛非常沉重,除了苏珊在不停地说话。罗莎似乎满腹心事。大家再次举杯祝贺杜·洛瓦。
饭后,大家走出餐厅,在各个客厅和花房里走着,彼此间随意聊天,走在最后的是杜·洛瓦和瓦尔特夫人,她拉了他的胳臂一下,低语着:“听我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对您说什么了……但是乔治,您一定要经常来看我,您看,我不会再称您‘你’了。没有您,我怎活得下去?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才造成了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痛苦。不管白天黑夜,我的身心都感觉到了您在我的身边。总之,我的眼前每时每刻都闪现着您的身影。这种情景就像您给我喝了一杯毒汁,现在它正在我的身体里肆虐一样,我是不行了。我现在只想在你面前显示出一点儿老态来,我不掩饰头上的白发,就是为了让您看到。但是,您还是要以朋友的身份经常来看我。”
杜·洛瓦的手被她抓住了,她用力揉捏着,指甲深陷进肉里。
杜·洛瓦冷冷地说:“这当然没问题,不要再说了,您瞧,今天我一收到您的信,马上就来了。”
瓦尔特和两个女儿及玛德莱娜走在前边,来到《基督凌波图》旁等着杜·洛瓦,这时,他笑着对杜·洛瓦说:“知道吗?昨天我看到我妻子跪在这幅画前祷告,就像在教堂里一样虔诚。那副神情真是乐坏我了。”
“因为唯有这位基督能拯救得了我的灵魂。”瓦尔特夫人解释着,内心的激动全都显示在她坚定的语气里。
“每回看到他,内心里便会充满勇气,力量充斥全身。”说罢,她来到这位立于海面的基督前,忍不住连连感叹着,“他是多么非同寻常!这些人既怕他又爱他,你们瞧,他的头颅和眼神是如此的自然和灵性十足。”
“他像极了你,漂亮朋友,”突然,苏珊喊着,“我毫不怀疑,如果你也蓄上络腮胡子,或是他刮掉络腮胡子,就没有任何不同了。啊,你们是多么相像!”
说完,她要杜·洛瓦站在油画旁边,众人一看,果真像极了。
众人都非常讶异,瓦尔特简直不敢相信,玛德莱娜则认为基督的神采更具雄劲。
瓦尔特夫人一动不动,死盯着她的情人杜·洛瓦的脸庞,满头白发下的脸色霎时一片苍白。
第18章 捉奸在床
这年冬天的剩余日子,杜·洛瓦夫妇经常去造访瓦尔特家。甚至连玛德莱娜因为懒得动弹而留在家里时,杜·洛瓦也依旧去和这一家人一起就餐。
选好的固定日子是星期五,每到这一天,瓦尔特夫人都只邀请杜·洛瓦。因此,这位漂亮朋友独自享受着这美好的一天。吃完晚饭后,大家便像一家人似的玩牌、喂鱼,一起消磨快乐的时光。有好几次瓦尔特夫人都会在比较隐蔽的地方,比如门后,花房里的树丛后,甚至是某个昏暗的角落里,突然捉住杜·洛瓦的双臂,把他紧紧搂在怀里。悄悄地对他说道:“我爱你!……我爱你!……爱得不知该怎样好了!”
杜·洛瓦却每次都是冷冷地推开她,严肃地对她说道:“又来了,您要是再这样,我以后就不来了。”
三月末,姐妹俩的婚事突然轰动全城,众人都说,罗莎的未婚夫是德·拉图尔·伊夫林伯爵,而苏珊的未婚夫则是德·卡佐勒侯爵,这两个人也经常去瓦尔特家做客,享受着非比寻常的地位和待遇。
而杜·洛瓦和苏珊却宛若亲兄妹般和睦相处着。两人时常几个小时地聊着天,谁也不理,彼此谈得十分投机。
而他们一直没有提起苏珊会嫁给谁,甚至没有谈到那些时不时前来求婚的人。
一天上午,瓦尔特带着杜·洛瓦到家中吃午餐,饭后,瓦尔特夫人需要接待一位来访的供货商,他便趁机向苏珊提议说:“咱们去喂点食给金鱼好吗?”
两人便各自在饭桌上拿了一大块面包,走进花房里。
有一些软垫放在大理石水池的四周,让众人在近处观赏游鱼时,可以跪在上面。于是,两人拿着一块面包,沿着水边并肩跪了下来。开始扔手上捏出的小面包团到水里去。鱼儿见到了,便会马上摆尾摇头地游过来。它们时而转动着凸出的大眼,时而来回游荡,要不就是潜入水底,吞食着沉下去的面包。随即又浮出水面,想要再次得到面包。
这些嘴巴不停张合的小东西,样子奇特,行动敏捷,身体自如转动着。有池底黄沙的衬托,它们鲜红的身躯就像一团团火焰般,出没于碧波之中,分外明显。但它们一旦静止不动,它们鳞片的蓝边就会更加醒目。
看着水中各自的倒影,杜·洛瓦和苏珊不禁相视一笑。
突然,杜·洛瓦轻声说道:“苏珊,你不对我说心里的事,这可不行。”
“你说的是什么,漂亮朋友?”苏珊问他。
“晚会那天,在这里时你答应过我的话,都忘了吗?”
“没有啊。”
“你曾经答应过我,不管谁向你求婚,你都会先听听我的意见的。”
“怎么了?”
“怎么?已经有人向你求婚了。”
“谁?”
“你自己清楚。”
“我跟你发誓,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知情。”
“不,你知道的,就是那个纨绔子弟德·卡佐勒侯爵。”
“该怎么说呢?首先,他不是纨绔子弟。”
“就当不是吧,但是他没有头脑,整天就只会吃喝嫖赌,而你年轻漂亮,冰雪聪明,能与你结婚,可真便宜了他。”
“你似乎非常恨他。”苏珊笑着问他。
“我并没有恨他。”
“不,你恨他,但他并不是你说的那样。”
“他是个费尽心机的笨蛋。”
苏珊稍微侧了下身子,目光转移开水面。
“看你,你到底怎么啦?”
杜·洛瓦满脸尴尬,似乎被追问得不得不吐出内心的私密:“我是……我是……我是有些妒忌他。”
“你?”苏珊有些吃惊。
“是的。”
“奇怪,为什么呢?”
“因为我爱上你了,你这个坏东西,你心里很明白的。”
“难道你疯了,漂亮朋友?”苏珊正颜厉色地说道。
“我知道自己真是疯了,你是未婚少女,我却是有妇之夫,事情摆得很明显啊,我的做法不仅是疯狂,还犯了罪,甚至是无耻的。所以,我是没有希望的了。每次想到这儿,我就恨得无法自制。这次听到你要结婚,我都气死了,甚至想动刀杀人。苏珊,我今天对你说了心里藏了很久的话,希望你能原谅我。”
说到这儿,他停下了。水里的金鱼等不到上面扔面包下来,便像英国士兵一样排成一行,静静地待着,看着岸边的两人。但这两个人现在再也无暇管它们了。
“遗憾的是你已经结婚了,”苏珊忧喜参半地说,“能怎么办呢?谁也无可奈何,一切都完了。”
杜·洛瓦突然转身,贴着她的脸问着她:“如果我离婚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当然,漂亮朋友,”苏珊毫不考虑地回答,“我喜欢你远胜过任何人,所以我会嫁给你的。”
“谢谢……谢谢……”杜·洛瓦站起身,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只求你先再等一等,不要立刻接受别人的求婚。算我求你了,你能答应我这点吗?”
“可以,我答应你。”苏珊说道,她的心里很乱,不明白他想怎样。
杜·洛瓦往水里扔去手中拿着的大块面包,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苏珊,甚至忘了说再见。
没有捻碎的大块面包漂浮在水面,池里的金鱼纷纷冲了过来,贪婪地围在四周大口啃啮着,接着把面包推向水池的另一头,反反复复地在面包下面你争我夺。金鱼们搅成一团,好像一朵头朝水下的鲜花,不住地颤动旋转。
苏珊既讶异又不安,起身慢步走回客厅,杜·洛瓦已经走了。
杜·洛瓦平静地回到家里,玛德莱娜正趴在桌子上写信。
“星期五瓦尔特家的晚饭,你还去吗?我还是会去的。”他问道。
“我不去了。”玛德莱娜迟疑半晌,说道,“我不太舒服,就留在家里了。”
杜·洛瓦说道:“随便你去不去,没有人强迫你。”
说完,他重新拿起帽子,走出了家门。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关注着玛德莱娜的言行举止,全力监视和跟踪着她,所以对于她的一切都一清二楚。现在,将是他期待已久的时刻了,玛德莱娜刚才说她想留在家里,他一听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之后的几日,他对她特别温和,整日笑嘻嘻的。这是他这些日子难得有的,因此,玛德莱娜说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星期五那天,他早早地穿好衣服,说有事要办,然后才到瓦尔特家吃晚饭。
大概六点时,他吻别了妻子,走出家门,径直来到洛雷特圣母院广场,叫了一辆出租马车。
他对车夫说,“请到泉水街,把车停在十七号对面,然后待在那儿,直到我叫你离开。到时就请你把我送到拉法耶特街的‘山鸡饭店’去。”
车子开动后,立刻向前走着,杜·洛瓦放下窗帘,一会儿后,马车便停在了他家对面的马路上,他开始盯着门口的动静。直到大约十分钟后,他看到玛德莱娜从里面走出来,直朝环城大道走去。
等到她走远后,杜·洛瓦从车窗伸出头,朝车夫喊道:“可以走了。”
于是,马车继续向前走着,很快便送他到了本街区无人不知的“山鸡饭店”。他进入饭店,点了几样菜,慢悠悠地吃着,时不时地看看手腕上带着的手表。用过饭后,他还喝了一杯咖啡和两杯清醇的香槟。并镇定地抽了一只上等雪茄。直到七点半,他才走出饭店,叫上一辆路过的空车,来到拉罗什富科街。
车子停在了一幢楼前,他问也没问门房,径自上了四楼,扣开一扇门,问着前来开门的女仆:“请问吉贝尔·德·洛尔姆先生在家吗?”
“在家,先生。”
来到客厅后,他等了半晌,不久,进来了一位军人模样,胸前挂着勋章的人。这个人身材魁梧,相当年轻,不过已头发花白了。
杜·洛瓦打着招呼说道:“警长先生,跟我预料的一样,我的妻子和她的情夫现在果然是在烈士街他们租下的一间家具齐全的房子里吃晚饭。”
“我听您的,先生。”警长欠身说道。
“你们是在九点前采取行动吗?”杜·洛瓦又说,“超过这个时间,你们就无法去私人住所捉奸了。”
“是的,先生,冬天是在七点,三月三十一号后是九点,今天是四月五号,所以可以到九点。”
“好的,先生,我会在楼下准备一辆马车,我们可以用这辆车去警察局接您的手下,再一同前往。既然还有时间,我们还可以在到达后在门口稍等片刻,这种事情,越晚去,就越可能当场捉住。”
“可以,先生。”
警长披了件大衣,再把三色腰带遮盖住,便回到了客厅。他往旁边一闪,让杜·洛瓦先走,杜·洛瓦因为心中正在思量着,不愿先走,便连声说道:“请您先走……请您先走。”
“走吧,先生,这是我的家。”警长说道。
于是,杜·洛瓦向他欠了欠身后,走了出去。
首先,他们去警察局接三个在局内等待的便衣警察。因为杜·洛瓦在白天的时候已经先去了警察局,说明定要在当晚把那对贼男女当场捉住。随即,有个警察上了驾驶座,坐到车夫旁边,另两位则钻进车内。很快,车子来到了烈士街。
走下车子,杜·洛瓦说:“他们此刻就在三楼,房内的布置我了如指掌。有间小客厅在进门处,然后是餐厅,最里边才是卧房,三间房间彼此相连着。除了外边大门,整个楼房没有任何可以逃走的地方。有个锁匠住在不远的地方,随时听候你们派遣。”
在八点过一刻时,几人来到了他说的楼房前。众人皆默默地等候在门外二十多分钟,直到八点三刻,听到杜·洛瓦说“现在可以上去了”,大家便立刻来到了楼梯前,毫不理会门房。而门房也没有看见他们。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留了一个人把守大门。
四人来到了三楼,杜·洛瓦贴近门边听了听,然后由锁孔往里看了看。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伸手按响了门铃。
这时,警长对他的两个副手说:“你们在这儿等着,不用进去了。”
大家等了半晌,杜·洛瓦又再次按响了门铃,终于,屋内传来了声响,紧接着的是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很明显是有人走过来探察动静。杜·洛瓦屈指用力敲门。
“什么人啊?”一个竭力掩饰的女人声音传了出来。
“我们是警察局的,快点开门。”警长回答着。
“您是谁?”里边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是警长,快开门,不然我们就要撞门了。”
“你们要干什么?”里边的声音问道。
“是我,”杜·洛瓦开口了,“你还是开门吧,你们走不掉了。”
显然是光着脚的轻微脚步声远去了,但不出几秒钟又传了出来。
“如果你还不出门,我们就要破门而入了。”杜·洛瓦说着,他握住铜制门把,缓缓地把肩顶住门,见对方还是不回答,他迅雷不及掩耳地用力撞了过去,门上的旧锁霎时四分五裂,锁上的螺丝全都飞出了槽孔,而杜·洛瓦也险些倒在了玛德莱娜的身上。因为刚刚就是她在门内说话的。只见她拿着一支蜡烛站在那里,身上只穿着胸衣和短裙,蓬头散发,双腿裸露。
“他们今天逃不了啦,今天就是找她的。”杜·洛瓦大叫着,冲入屋里。警长摘下帽子,也走了进去。失魂落魄的玛德莱娜举着蜡烛,跟在身后。
他们穿过餐厅,看到桌子上乱七八糟的,除了吃剩的几块面包和香槟酒瓶以外,还有一只空的鸡骨架以及一瓶开着的鹅肝酱。两个装满了牡蛎壳的盘子放在餐具架上。
衣物被扔在卧房各处,好像刚经历了一场搏斗一样。一件连衣裙搭在椅背上,男人的短裤则挂在扶手椅的扶手上。两大两小的短靴歪倒在床脚下。
这间公寓房是连带着家具的,不仅家具普通,还弥漫着一股与旅馆相仿的污浊难闻气味。这种气味不但有墙壁、窗帘、床垫和座椅散发而出的味道,还有在这件公寓房住过一年半载的客人留下的人体气味。随着客人的不断更换,这股滞留不去的人体气味便越积越浓,形成了一种无法言状,难以忍受的怪味了。这在各个公共场合里数见不鲜了。
壁炉上放着一个点心盘,一瓶查尔特勒产甜酒和两杯只喝了一半的酒,一顶男人的大礼帽扣在铜座钟上方的人形装饰上。
突然,警长转过身来,两眼紧盯着玛德莱娜问道:“这位是记者普罗斯佩·乔治·杜·洛瓦先生,请问您是他的合法妻子克莱尔·玛德莱娜·杜·洛瓦夫人吗?”
玛德莱娜低声说道:“是的,先生。”
“您来这儿干什么?”
她一声不吭。
警长再次问她:“您来这儿干什么?现在,您不在自己家里,却袒胸露背地待在这个家具齐全的房子里,是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等了等,见玛德莱娜还是一声不吭,便又说道:“夫人,看来您是不愿说的,那我只好自己弄清楚情况了。”
一眼望去,显然有个人躺在床上,紧紧捂住被子。
警长走上前去,喊道:“先生!”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看来,他是把脑袋埋在枕头底下,背部朝外的。
“先生,”警长碰了一下像是肩膀的地方,说道,“请您配合点,不要让我动手。”
被褥下的人仿佛死了一样,没有一丝反应。
杜·洛瓦抢了一步上前,掀了一下被头,接着使劲抽取枕头,满脸苍白的拉罗舍·马蒂厄便露了出来。杜·洛瓦低下身子,直想立刻掐死他,但最终还是只狠狠骂了一声:“既然都敢干这么不要脸的丑事了,就该直接站起来承认。”
“你是谁?”警长问他。瞬间,便看到奸夫非常慌张,答不出一句话来。
警长又说道:“我是警长,快说,你是谁?”
“你这个胆小鬼,快说。”非常愤怒的杜·洛瓦在旁边喊着,“你要是再不说出来,我就要替你说了。”
终于,床上的人说话了:“警长先生,这个人这么欺侮我,您不能视而不见。何况究竟我该回答您,还是回答他?谁的话算数?”
他无精打采地说了这两句话。
警长说道:“当然是回答我,先生。你说,你叫什么?”
对方又默不作声了,只是使劲地用被子捂住脖颈以下的身躯,满眼的恐惧,嘴角的那两撇乌黑短髭和惨白面容形成了鲜明对比。
警长再次说话了:“你还是不肯说?若是这样,我就只能先逮捕你了。不论如何,首先你要起床,等你整好衣物,我们再来审问。”
“但您站在这儿,我起不了床。”对方扭动身躯,只露出一个脑袋地说。
警长问他:“为什么?”
“因为我……我……赤裸着。”
杜·洛瓦发出一声冷笑,捡起他丢落的衬衣扔到床上,对他吼道:“磨蹭什么……快起来……你都可以在我妻子面前脱光衣服了,就该有脸在我面前穿上衣服。”
说完,他转身走回了壁炉边。
这时,玛德莱娜也镇定下来了,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的双眼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像有贵客临门般,她卷起了一个纸卷,插了十支蜡烛在壁炉边七歪八扭的大烛台上,并一一点起来了。接着,她靠在壁炉的中央,把光着的脚从后面伸向星火点点的炉火,因而把只到胯部的衬裙下摆高高掀起了。她随手抽出一支放在壁炉上的粉红色纸包的香烟,点燃后抽了起来。
为了让她的情夫能穿衣起床,警长走向了她。
“先生,您经常这样干吗?”玛德莱娜一点儿都不客气地问他。
“几乎没有,夫人。”警长正色地回答她。
玛德莱娜冷笑了声,说道:“那就好,毕竟这事情不太光彩。”
她故意不理会她丈夫,好像根本不当他存在似的。
这一会儿,拉瓦舍连忙穿上长裤和鞋靴,然后套着背心走了过来。
警长转过身来,对他说道:“先生,现在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却没想到这个人还是一言不发。
“既然这样,我就只能先逮捕你了。”警长说道。
“你没有资格碰我!”对方忽然大声地说。
杜·洛瓦似乎要对他动粗了,他箭步冲上前,气焰冲天地朝他吼道:“别忘了……你已经被当场捉住了,只要我想……单凭这点,就可以让他们把你抓起来。”
接着,他响亮地说道:“他是现任外交部长,叫做拉罗舍·马蒂厄。”
警长听了后愣了一下,不由后退一步,说道:“说真的,先生,你到底回不回答我刚才的问话?”
对方无奈,只得咬牙回道:“这个混蛋没有胡说,我就是拉罗舍·马蒂厄,现任外交部长。”
然后,他指着杜·洛瓦胸前闪着红光的小玩意儿说道:“这是我给他弄的荣誉团十字勋章。”
杜·洛瓦立刻脸色惨白,把系在扣子上的那块红绶带嚓地扯了下来,扔进了壁炉里,说道:“我才不稀罕你这可恶的人弄来的东西。”
两人都紧咬着牙关,发指眦裂,脸贴得很近。虽然两人中一个瘦削,一个矮胖,但都紧握双拳,准备动武了。
警长连忙插进两人之间,用手分开他们,“先生们,何必这样呢?这样太失身份了。”
最终,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玛德莱娜依然冷笑着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抽着烟。
“部长先生,”这时,警长说道,“刚刚我进来时,看到您独自一人与杜·洛瓦夫人待在一起,而且您还躺在床上,她则衣衫不整,同时房里还到处扔着您的衣服。这些已经构成了通奸罪了,况且还当场被我捉住了。这些事实都是千真万确,您是否认不了的,您还想说什么吗?”
“我无话可说,”拉罗舍·马蒂厄低声说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吧。”
“夫人,”警长对着玛德莱娜说,“您承不承认这位先生是您的情夫?”
她十分爽快地说:“我承认他是我的情夫。”
“很好,这样的话,我的事情也结束了。”
接着,警长又记录了些有关现场的情况,等他写完之后,穿好衣服的拉罗舍·马蒂厄拿着大衣和帽子问他:“先生,还需要我吗?若是无事,我就要离开了。”
“先生,干什么走呢?”杜·洛瓦面对他,肆无忌惮地讥笑着,“我们的事既然结束了,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可以继续上床。”
说完,他轻轻地碰碰警长:“警长先生,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情了,走吧。”
显然警长有些讶异他的话,但接着就跟他走了出去。却没想到杜·洛瓦忽然在门边停了下来,让警长先行,警长谦虚地让着。
“不,先生先请。”杜·洛瓦坚持着。
警长说道:“不,您先请吧。”
“不必客气,警长先生。”杜·洛瓦礼貌地欠欠身子,语带嘲讽地说,“今天我们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走出门后,只见他谨慎地把房门再次轻轻地关好。
一小时过后,乔治·杜·洛瓦来到了《法兰西生活报》。
瓦尔特先生比他先来到这里,现在,老板还是很关注他的这家报纸,亲自过问每一件事。因而也大大增加了报纸发行量,并提供了极大便利给他扩充银行业务。
杜·洛瓦来到他的办公室,瓦尔特抬头问他:“啊,你来了,今天你怎么了?怎么没有来我家吃晚饭?你去了哪里?”
杜·洛瓦非常明白,自己的话一定会让对方大吃一惊,所以,一字一句地说:“刚刚我把我们的外交部长拉下马了。”
瓦尔特认为他是开玩笑:“什么?拉下马了……”
“是的,马上内阁就要改组了,这就是情况,早就该把那个僵尸一样的家伙拉下来了。”
老板以为他喝醉了,呆呆地看着他,“哎呀,你在胡说什么?”
“我是说真的,拉罗舍·马蒂厄和我妻子通奸,刚刚被我捉奸在床了,警方也亲睹了整个情况。现在拉瓦舍算是完蛋了。”
瓦尔特目瞪口呆,一把把眼镜推上前额:“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绝对不是,我准备立刻写一篇报道。”
“你要怎样?”
“我要让这个混入政府部门的可恶骗子再也无法翻身!”
接着,杜·洛瓦将帽子放到扶手椅上,又说道:“我是绝对不会轻饶挡了我的道的人的。”
老板似乎搞不清楚状况,吞吞吐吐地说:“那么……你妻子呢?”
“明天早上我就会正式提出离婚,让她回死鬼弗雷斯蒂埃那里。”
“离婚?”
“是的,她真是丢尽了我的脸,我之前对她装模作样,就是为了当场捉住他们。现在是我来掌握主动权了。”
瓦尔特还是有些似懂非懂,只是恐惧地看着他,暗想:“天啊,这家伙真是非同一般!”
“现在我是自由自在了……”杜·洛瓦又说道,“也有点钱了,我在家乡已经有些名气了,今年的十月会议改选时,我就要去那边参加竞选。众人皆知,我的妻子非常糟糕,和她在一起,我不能堂堂正正地做任何事情,也不能获得别人的尊敬。她灌我喝迷魂汤,把我当傻瓜耍。却没想到我监视着她的全部举动,所以很快被我戳穿了她的行踪。这个贱女人。”
他开心地笑着,接着说道:“可怜的弗雷斯蒂埃也被戴了绿帽子……他自己还没有任何察觉,依然信心十足,什么事都没藏在心里。我总算甩掉了他留给我的这个骚货了,现在的我是一身轻松了,想干什么事情都可以。”
他骑在椅子上,两腿分开,再次得意洋洋地说着内心的想法:“我什么事都可以去试试了。”
脑门上仍挂着眼镜的瓦尔特老头,瞪大眼睛一直看着他,心里嘟囔着:“是啊,现在,这个混蛋是什么都敢去做了。”
“我要去写那篇报道了,”杜·洛瓦站起身来,“这件事可不能马虎,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文章一发表,这位部长就会成为落水狗了,谁也别想救他。《法兰西生活报》不需要顾及他的面子了。”
瓦尔特考虑了半晌,最后下定决心,说:“就去写你的报道吧,他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们也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