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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 夏(2 / 2)

一九二三年,当时的文坛宠儿有岛武郎和《妇人公论》的漂亮女记者波多野秋子,曾在这个地方的别墅里一起殉情。

当时有岛武郎四十五岁,妻子已经去世,留下三个幼子。秋子三十岁,没有孩子,是个有夫之妇。

两人并排上吊而死。从六月上旬到七月上旬,梅雨季节的一个月之久的时间里,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被发现时,两人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了。

发现尸体的人说:“他们全身都生了蛆,就好像从顶棚上流下来的两条蛆虫瀑布。”

有岛武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情死事件,成为震撼当时文坛乃至整个社会的华丽丑闻。然而,当时他们的样子是相当凄惨的。

凛子听久木描述的那样,他们被发现时已全身腐烂生了蛆。她害怕地望了望四周,然后向石碑合十为他们祈祷。

在这大白天都觉得阴暗的灌木丛中淋着雨,真好像随时会被带到死亡的世界中去似的。

“这回我带你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

凛子开着车沿三笠大街往南去,一进入鹿岛森林边上的小路,就看到一个池塘。这就是云场池,池塘不太大,呈狭长形状。

“这个地方下雨也很有情趣的。”

正如凛子所说,茂密的树林环绕的水池,笼罩在雾蒙蒙的水汽里,就像暗沼一样飘散着妖气。

“你看,那儿有一只白天鹅。”

顺着凛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水面上漂浮着几只鸭子,其中有一只白天鹅。

“它老是单独待在这儿,不知道是为什么。”

凛子担心它没有伴儿,太孤单了,而白天鹅若无其事地浮在水面上,像雕塑一样。

“也许它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孤独。”

久木给凛子打上伞,沿着池边继续往里走。

雨势虽小,却没有停的意思。除了他们,这静寂的池塘边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路越来越泥泞难走,两人只好半路返回,到湖边一个餐厅去喝咖啡。

“死了一个多月才被人发现,也太可怜了。”

凛子还在想着武郎和秋子情死的事。

“那么长时间,就那么吊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

“大概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去别墅吧。”

“就算两人一起死也不该选择上吊啊。”凛子望着烟雨蒙蒙的沼泽说道。

晚上久木和凛子在离别墅不远的饭店吃了晚饭。这是轻井泽一家历史悠久的饭店,白色的二层楼建筑,正面有一排木栅栏,与周围的绿树十分和谐,有着避暑地饭店所特有的闲静气氛。

天刚刚擦黑,两人面对面坐在看得见庭院的窗边。凛子穿着薄薄的真丝上衣,下着一条白色休闲裤,这身轻松的打扮,一看就是来避暑的。

凛子先提议要瓶香槟酒。服务生给他们的杯子里注入了琥珀色的液体后,凛子先拿起酒杯,和久木碰了一下杯。

“祝你生日快乐。”

久木一怔,赶紧笑着点点头,说道:“你没忘?”

“当然啦,你以为我给忘了?”

今天早上,久木想起了自己的生日,见凛子什么也没说,以为她没想起来。

“谢谢,没想到在这儿,有你为我庆祝生日。”

“从东京出发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这回久木又一次举杯,向凛子表示谢意。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凛子说着从坤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给你,生日礼物。”

久木撕开包装纸,里面是个小黑盒,打开一看,是个白金戒指。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我想让你戴上。”

久木往左手的无名指上一戴,不大不小正合适。

“我知道你手指的粗细,定做了一对儿。”

凛子说着伸出左手给他看,无名指上也戴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必须老戴着它。”

久木第一次戴戒指,有点不好意思,可又不敢不戴这么宝贵的礼物。

晚餐都是单点的。凛子点了沙拉和清炖肉汤,主菜是法式油煎虹鳟。久木点了金枪鱼和西餐汤,主菜是香草烤小羊排。

喝了几杯香槟后,又要了瓶红葡萄酒,凛子的脸上起了红晕。

“本想给你订个生日蛋糕,可是觉得这种场合不大合适。”

当着其他客人的面,是有点太张扬了。

“我这岁数,吹灭五十五根蜡烛,要我的老命呢。”

“你挺年轻的,一点都不显老。”

“你是说,哪方面?”久木压低声音说。

凛子缩了一下脖子说:“别瞎说。”

凛子接着又说:“那是当然,你的头脑也比那些男人们灵活得多。”

“多亏了你呀。”

“从一开始我就对你这点印象很深。比那个衣川有活力得多,又有幽默感……”

虽说受到了夸赞,但说显得年轻,久木觉得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以前我采访过一位八十八岁的实业家。当时他对我感叹过,光长岁数,心情总也不见老,真是头痛。我现在好像能体会到了。”

“总是显得年轻不好吗?”

“不是不好,他的意思是光心理年轻,身体跟不上去这种难受的感觉。倒不如心情也和年龄一样的衰老好受一点。”

“那不就成了没用的人了吗?”

“其实我现在在公司里也是没用的人。”久木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

“那只是公司不用你,不是你的问题呀。这和在公司的地位没什么关系呀。”凛子鼓励道。

可是在公司里的地位会对男人的精神面貌产生微妙的影响。久木尽量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不过谁能保证以后会不会产生失落感呢?

久木品着葡萄酒,心情开朗起来,也感到肚子有点饿了。

久木觉得凛子点的虹鳟看着很好吃,分了一点来尝,又给凛子的盘子里放了一块自己的烤小羊排。

“两个人能多吃几种,真不错。”

“并不是谁都可以的吧?”

“那当然,只有和你才行。”

男人和女人分着吃东西,是有肉体关系的证据。在这个餐厅里,也许就有人这么看他们,但现在的久木无心去遮遮掩掩了。

以前就连和凛子坐车去镰仓,都担心周围人的视线,现在完全没有了那种不安,被人看不看到全无所谓了。

事到如今还在乎别人的看法毫无意义。应该珍惜所剩无多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实在不行的话就是死也无所谓。

久木心里渐渐萌生了一种满不在乎的想法,更确切地说,是某种决心或坚忍的意志。

人一旦改变了价值观,对生活的态度就会随之改变。以前觉得重要的东西不再那么重要了,觉得无聊的东西反而宝贵起来了。

“我也该考虑退休了吧。”

久木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平时常常思考的事情。

凛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久木解释道:“把工作彻底辞掉的话,就完全成了自由之身了。那时候想法还是会改变的。”

“怎么改变呢?”

“我觉得只要在公司里的话,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凛子一时还是理解不了久木想退休的心情,这也难怪,她没当过上班族,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久木自己虽然嘴上说什么想要退休,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理由。

如果一定要个理由的话,可以说是“某种模模糊糊的疲惫感”吧。

无论是谁,只要当了三十年上班族的话,都会感到某种疲惫,尤其是最近与同事之间的疏远,更加重了久木的这种感觉。

“你要是不想干的话,就别干了。”凛子表示很理解。

“只是不要从此消沉下去,我希望你总是生气勃勃的。”

“这个我知道。”

“你是个有自信的人,如果你觉得退休后也能生活得很好……”

“谈不上自信,只是觉得也该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为自己而活了……”

久木所从事的编辑工作一直是在幕后,整理别人写的稿子或各种报道,自己并不出头露面,即所谓“黑衣”的角色。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凛子过去的人生也是一直在丈夫的阴影下,也是一种幕后的角色。

“也许我是有点不知足,我也不愿意永远当这种角色。”

“不能说是不知足。”

透明玻璃杯里的红葡萄酒,血红血红的,久木看着看着心里涌起了一股勇气。

“咱们俩干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怎么样?”

“什么轰轰烈烈……”

“就是让大家大吃一惊、赞叹不已的那种事。就是怎么怎么不得了的那种事情。”

久木这才发现凛子也正凝视着玻璃杯里的红葡萄酒,眼里放着光。

两个人来了劲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干了那瓶葡萄酒,一直喝到了九点多。

吃完最后一道甜点,他们起身来到了前厅,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

“走着回去吧。”

从饭店到别墅,要走十分钟左右。久木点点头,撑起雨伞,和凛子并肩走出了饭店。

雨后清新的空气吹在他们发热的脸上,特别的舒服。

路灯映照下的柏油马路,湿漉漉的,夜空还积着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星和月亮。

穿过饭店前的广场,来到一条落叶松林荫道上,凛子悄悄地挽住了久木的胳膊。

现在是晚上十点。还不到盛夏时节,所以四周寂静无声,但透过树丛,能看见一些别墅闪烁着的光亮。

大概是为了享受暑期前的幽静,人们早早就到别墅来了。

久木看着那些影影绰绰的灯光,也紧紧地挽住了凛子。

这个时间谁也不会碰到的,即使碰上也不再往心里去了。

他们走在下过雨的马路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回响在暗夜中。

走了不久,落叶松林荫道中断,一条小路通向左边,小路前面好像也有别墅,但远远地只看到一盏路灯亮着。

穿过这个三岔路口,他们又走进了林荫道。凛子低声说:“那两个人就是死在这么荒凉的别墅里吧?”

久木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有岛武郎和波多野秋子。

“在那么靠里面的别墅里……”

凛子想起了白天看到的雨中那片落叶松林坡地。

“他们一定很冷吧。”

走在寂静的夜路上,使得凛子又回想起了武郎和秋子的情死事件。

在林荫深处又看到有盏灯光,凛子问道:“那个别墅,原来就是他的吗?”

久木在查阅昭和史时,曾经看过有关有岛武郎殉情的报道,多少记得一些。

“原来是他父亲的别墅,后来由他继承了。”

“他们去的时候,那里没有人住吧?”

“他的妻子已经病故了,孩子们还小,他不去的时候是空着的。”

迎面开来一辆汽车,等车开过去后,凛子又问:“他们死的时候是七月初吗?”

“发现遗体时是七月六日,大概是在一个月前的六月九日死的。”

“怎么知道是那天呢?”

“秋子八日以前一直去上班的,九日,有人看见他们从轻井泽车站往别墅方向走去。”

“是走着去的?”

“应该也有车,只是有人看见他们走着去的。”

“到别墅有四五公里远吧?”

那段距离不短,差不多得走一个多小时。

“他们在别墅待了两三天吗?”

“这些不太清楚。他们死的时候,将绳子拴到门框上,脚下踩着椅子,把绳子套在脖子上之后,就踢倒了椅子。”

“太可怕了……”

凛子紧紧拽着久木,好半天才松开,小声说:“不过,他们够有精力的。”

“有精力?”

“是啊,走了一个小时到别墅后,又拴上绳子,摆上椅子,把绳环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这些不都是为了去死才做的吗?”

久木同意凛子的看法,自己去死确实需要有旺盛的精力。有病的人就不说了,即使是健康的人,自己弄死自己,没有相当的精力和强烈的求死愿望是做不到的。

“他们为什么会死呢?”凛子朝着夜空问道。

“为什么非要去死呢?”

凛子的声音消失在落叶松林中。

“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必须去死吧?”

的确,当时有岛武郎在文坛正走红,波多野秋子三十岁,是一位美貌超群的女记者,可以和女演员相媲美。两人真是一对儿令世人羡慕的才子佳人,而且都处在各自人生的鼎盛时期。可是,他们两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一起赴死呢?

“要说他们与众不同之处只有一点。”

“哪一点?”

“那时候他们都处于幸福的巅峰。”

久木想起武郎遗书中的一段。

“他在遗书中清楚地写着‘在这欢喜的顶峰迎接死亡’。”

凛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直直地望着黑乎乎的前方。

“就是说,因为特别幸福才死的吗?”

“从遗书来看是这样。”

起风了,路旁的落叶松摇曳着。

“原来是这样,是因为太幸福了才死的啊。”

凛子又迈开了步子。

“也许是害怕太幸福了。”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太幸福的话,就会担心失去这幸福。”

“他们大概是想永远永远持续下去吧。”

“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呢?”

凛子对着夜空自问自答:“只有死,对吗?”

回到别墅后两人又喝了点白兰地,心里都在想着刚才一路上的谈话。

凛子向前欠着身子,盯着燃烧的炉火,嘴里喃喃自语着“原来是这样”、“只有死了”。

久木无意跟她唱反调。人越是感到幸福,就越希望永远拥有它,因而选择了死。他觉得这种想法既可怕又真实。

“咱们该睡了。”

再继续想下去,只能越来越被死的念头攫住。于是,久木先去洗了澡,凛子接着走进浴室后,他上了二楼。

今天早上还在这个房间里一边听雨,一边做着漫长的情爱游戏,而此时没有雨声,周围一片死寂。

久木黑着灯躺在床上,这时凛子洗完澡,穿着丝绸睡衣,打开门进来了。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上了床。久木抱住她,她紧贴在久木的胸口,嘴里还在嘟哝着:“只能死了吧?”

听起来像是在确认刚才谈的事,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为了保持幸福,只能那样做吧?”

“幸福也不仅仅是这些……”

“我希望像他们那样永远深深相爱,绝不变心……”

凛子的心情久木能够理解,但是他觉得发誓永不变心就有点虚伪了。

“双方永远永远不变心,难道不可能吗?”

“不是不可能,活着的话,总会有种种的事情发生,不能说得太绝对了。”

“你的意思是,不可能吧?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吧?”

凛子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着。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声鸟叫。在这深更半夜,会是鸟叫吗?还是别的什么动物叫的?久木侧耳倾听着。这时凛子说道:“我明白她的心情。”

“谁呀?”

凛子慢慢放平了身子,说:“就是把男人杀了的那个阿部定呀。”

这是前不久去修善寺住宿时,久木给凛子讲的那个故事。

“当时,阿部定说因为不想让任何人得到她所爱的人,所以杀了他,不然的话,他会回到妻子身边去的。就是说,如果不想放弃现在的幸福,就只有杀死他才行,对吧?”

“是啊,杀死了他,他就再也不会背叛了。”

“爱上一个人,爱到了极点就会杀人吧?”

久木对凛子此刻的心情再明白不过了。

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要是喜欢得发疯,就只有把她杀了。让她活着的话,说不定她什么时候会爱上别的男人。不能容忍女人出去放浪,要使她永远待在自己身边,只有杀了她才是最好的选择。同样,女人要想把一个男人据为己有的话,也只有把那个男人从世界上抹掉了。

“爱情真是件可怕的事。”

凛子似乎刚刚意识到这一点。

“喜欢上某个人,就想完全占有对方,可是无论同居还是结婚,都不大容易达到这个目的吧?”

“是的,活着的话随时都可能背叛的。为了使这一切不会发生,把人杀死是最保险的。”

“这么说爱来爱去,最后的结局就是毁灭了?”

凛子现在才发觉爱情这个很好听的字眼,其实是极端自私的,隐含着破坏、毁灭这些剧毒的东西。

从爱谈到死,久木脑子越来越清醒,凛子也和他一样。凛子又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地躺着,用手戳着他的胸口问道:“你永远不变心?”

“当然了。”

“你真的永远爱我,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人,绝对不喜欢别的女人?”

久木刚要再说一遍“当然了”,凛子用两只细细的手指卡住了他的喉咙。

久木憋得出不来气了,黑暗中凛子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骗我的吧?说什么永远永远地爱我,全是骗我的吧?”

“不是,不是骗你。”

久木抚摸着被掐疼的喉咙说道,凛子马上摇起头来。

“刚才你不是说永不变心很难做到吗?”

的确,要说到永生永世,久木就没有自信了。

“那么,你怎么样?”

这回,久木用手指戳着凛子左边的锁骨问道。脖颈纤细的女性,锁骨上会有一个小坑,有食指大小,裸体时那个凹陷看起来特别性感。

“你保证永远不变?”

久木用食指摸到那个凹陷。

“当然不变了。”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绝不变心?”

“绝对只喜欢你一个人。”

久木摁了一下她的锁骨,凛子疼得叫了起来。

“疼死我了。”

“最好别说得那么绝对,你也可能变心的。”

“太过分了,就没有一点信任感吗?”

“只要活着,就不能断言永远不变。”

“那我们只能死了,只能在最幸福的时候去死了吧。”

凛子急急地说了这句话后,便沉默了。

周围静得出奇,这就是坐落在浓荫深处的别墅之夜。

然而就像黑暗中仍可见明亮一样,寂静之中似乎也潜藏着声音。像夜空中飘浮的云朵,庭院里树叶的坠落,房屋建材的腐蚀,这种种声音重合起来,便会发出极其微小的声响。

久木专心倾听着黑暗中的声响,凛子轻轻地扭过身子问他:“想什么呢?”

“也没想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凛子轻轻说:“我可不愿意。”

久木转头看她,她又低语:“我不愿意那样去死。”

凛子又想起了武郎和秋子的尸体被人发现时的悲惨情景。

“即便要在幸福的顶峰时去死,那种死法也太可悲了。死得那么难看,太令人痛心了……”

“遗书上写着,请不要寻找我们。”

“可是,早晚会被人发现的呀,既然如此,还是死得像点样好啊。”

这当然最理想,不过这仅仅是活着的人的愿望而已。

“自杀的人可能想不到那么多。”

“我可不愿意,绝对不愿意。”

凛子一下子激动起来,从被单里稍稍欠起上身说:“我不怕死,随时都可以和你一起死,只是我不喜欢那种死法。”

“可是,发现晚了的话,一样都得腐烂呐。”

“腐烂也不一定长蛆啊,至少应该在腐烂之前让别人发现两人在一起。你说对吧?”

说实话,久木到今天为止,别说死后什么样子,就连死都没想过。

人降生到这个世上,早晚是要死的,但久木还不曾认真琢磨这个问题,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可是不知为什么,和凛子谈着谈着,对生命的执着就渐渐淡薄了,觉得死并不那么可怕了,甚至和自己亲近起来了。

这种安宁从哪儿来的呢?为什么和凛子在一起时,会不觉得死那么可怕了呢?

久木慢慢地脱下了凛子的睡衣和内裤,脱到一丝不挂时,紧紧地搂住了她。

现在,他们紧紧搂抱着对方,下肢互相缠绕着,两人的皮肤贴得一点空隙也没有,仿佛每一个毛孔都紧密重合在一起了。

“好舒服啊……”

这是从久木全身的皮肤中发出的叹息和喜悦。

沉浸在这沸腾般奔涌的快感里,久木发现肌肤的接触给人以安宁,同时也使人达观。

女人肉体这么光滑而柔软,只要沉浸在这种丰润温暖的感觉中,失去意识甚或死亡,就不那么令人恐怖了。

“原来是这样……”久木冲着凛子的肉体喃喃道。

“要是这样拥抱着的话,我就敢去死了。”

“这样拥抱着?”

“就像这样紧紧地抱着……”

在女人的怀中,男人变得无比的温柔顺从,仿佛变成了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少年,变成了胎儿,又变成了一滴精液而消失不见了。

“像现在这样的话,我不害怕。”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也不害怕。”

久木听了,忽然感到不安起来,仿佛自己就要被拽往甜蜜舒适的死的世界中去了。

为了避免总是去想死的问题,久木更紧地抱着凛子。凛子憋得挣脱了他的搂抱,大口地喘着气。

然后,就以似抱非抱的状态,只有胸、腹和大腿部分相接触着。久木闭上眼睛说道:“好安静啊……”

对话停顿了下来,再次置身于寂静的暗夜,觉得黑得更加深沉,更加浓重了。

“到轻井泽来真是太好了,心灵得到了彻底的净化。”

很多人对梅雨季节的轻井泽敬而远之,久木反倒很喜欢这个季节的轻井泽。因为暑假前夕,游客寥寥,被雨后的葱绿所包围的静谧,滋润了因都市生活而疲惫的心灵。阴郁的绵绵细雨,浇灌了曾经遮挡暑热、给游人以阴凉的浓密绿树,哺育了覆盖地面的青苔。

当然,连绵不断的降雨有时也会使人萎靡不振,思想更容易走极端。

凛子从武郎和秋子的绝命之地回来后,一直不能摆脱死的纠缠,一再地谈论死的问题,这不能说和厚厚的云层和阴雨连绵毫无关系。

“就在这儿待下去好不好?”

听凛子一说,东京的街道和公司里的情景又慢慢浮现在久木的脑海里。

“那怎么行啊……”

和凛子两个人在这雨中的轻井泽再待上两天的话,久木真的不想去上班了。

“夏天人多,我喜欢秋天到这儿来。”

凛子说完又挨了过来。久木触摸着她那丰满的胸部,又兴奋了起来。

想了太多的死之后,他们迫切地想得到生的验证。在获得性的快乐的同时,疯狂地耗尽所有精力的话,对死的不安就会消失,活着的感觉就会更加真切。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在这树丛环绕的房子里,两个人为寻求这样的麻醉,如野兽般痴狂着。

***

【注释】

[1]埃里克·萨蒂:(1866~1925)法国作曲家。玩世不恭的音乐怪杰,以率真质朴的音乐风格著称,其音乐观点对现代音乐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是新古典主义的先驱。代表佳作有《3首吉姆诺培迪》等。

[2]有岛武郎:(1878~1923)日本著名作家。1910年与武者小路实笃、志贺直哉等创办文艺杂志《白桦》,形成对日本现代文学有重大影响的“白桦派”。代表作为《一个女人》、《卡因的后裔》。1923年和女记者波多野秋子一起在轻井泽的别墅自杀,留下三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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