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枚脚印的尺寸,应该来自于成年人,十有八、九是方老六的。
这一脚不光在石头体表留下了瘀伤,更将他两根肋骨踢到骨裂,显然方老六下手极狠,并且肆无忌惮。
但额头和手背那三处不规则圆形淤青的来源却十分模糊,因为比起那一脚,这三处的伤害程度真的太轻微了,就只蹭破了一点油皮,如果是方老六下手的话,恐怕早就头破血流了。
圆形?
度蓝桦忽然想起之前冯三在冰面上发现的十几颗石子。
如果当时石头站在冰面上,而岸边有人用石子砸向他呢?
鹅卵石重量足够,但是边缘没有棱角,而且隔着那么远……
不,不对,好像有哪里漏掉了一个重要信息?
度蓝桦隐约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只隔了一层纱,影影绰绰看不清,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明白。
然而不等她仔细琢磨,方老六到了。
度蓝桦只好暂时按下心中疑虑,“去请三爷和林捕头。”
当时是林家良最先接到报案,并且第一个组织搜寻,而冯三则是第一个抵达案发现场,并捞到尸体的,按照旧历,这起案子由他们两个共同负责。
度蓝桦要审问方老六,自然也不会将他们排除在外。
不多时,林家良和冯三就带着自己的副手到了,三人相互见了礼,度蓝桦这才让人将方老六提上来。
随着方老六的到来,一股浓烈的酒臭味也在房间中弥漫开来:一大清早,他竟然就喝得烂醉如泥!
见此情景,众人脸上不禁纷纷露出鄙夷的神色。
两名衙役甩垃圾一样将方老六丢在地上,后者挨了这一下,当即恶狠狠的骂了几句。
然后他打着酒嗝爬起来,睁着一双没有焦点的醉眼四处乱看,最终竟然将视线锁定在上首的度蓝桦身上。
方老六歪着脑袋看了会儿,突然嘿嘿一笑,口齿不清道:“美,美人儿……”
不等度蓝桦发怒,林家良已经三步并两步走过去,黑着脸抬起手,又急又快地给了他几个耳刮子,“老爷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杂种,也不睁开这双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在谁面前说这些下三滥的混仗话!”
林家良虽然是书生出身,但身体并不羸弱,又当了这好几年的捕头,对怎么打人再了解不过。
他这几巴掌下去,方老六直接就横在地上了,一张嘴,和着满口血水吐出来两颗大牙。
度蓝桦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让人给大家上了热茶。
不怕说句稍显堕落的话,许多时候她对眼下这种集权制度十分满意。
这要是放在穿越之前,谁敢在证据不充分的前提下轻易对嫌疑人动手呢?
说不定转头就给你投诉了。
再一煽动网民,搞一点网络暴力,没准还要向杂碎赔礼道歉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有利就有弊,她满意的前提是当权者和大领导公正开明,不然上到朝廷下到百姓,大家就全完蛋。
不光是四品诰命夫人的身份,作为度蓝桦唯一公开承认的弟子,林家良很有义务维护她的脸面。
狠狠打了一通之后,林家良尤不解气,黑着脸对左右冷笑道:“把这位大爷好好抬出去清醒清醒!”
院子里还有许多尚未融化的积雪,两名衙役听了这话,立刻拖死狗一样将方老六拉出去,将他的衣裳扒了,狠狠按到雪窝里。
含糊不清的恶毒辱骂骤然响起,方老六疯了一样的挣扎,却因为醉酒又被打了一顿力不从心,马上就被按得更深了。
不同于后世的文明执法,古代一线刑侦人员都拥有一点立威的权力,时间长了,自然也会有一套折磨人的方法。
那两名衙役按住方老六的麻筋,使劲儿将他往雪堆里按,还故意挑了几个打人特别疼的地方抽了好几下。
一来石头的案子本来就引发众怒,二来度蓝桦和肖明成来了虽然还不到一年,但一直勤勤恳恳平易近人,过年还给大家发了不少福利,众人都十分拥护,哪儿能容忍有人当面诋毁?
且度蓝桦就在里面坐着看着,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卖弄,必要让这方老六生不如死。
恶人还需恶人磨,也就是大约过了一刻钟吧,刚还张牙舞爪的方老六已经成了菜鸡,将嘴里的污言秽语换成了哀嚎连连。
他吐了几回,又出了一身冷汗,酒早就醒了。
泼皮出身的方老六很懂得趋利避害,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言行也是吓得够呛,自然不敢再豪橫。
“行了,”见度蓝桦微微点头,林家良这才叫停,“把人提回来吧。”
两名衙役领命,见方老六一张脸上满是自己的呕吐物,顿时一阵恶心,想了一回,抓起他的衣裳就着雪水胡乱一擦,这才带进去。
度蓝桦端着茶杯歪着身子,手肘枕着一个靠垫,不紧不慢地刮了刮茶梗,“还有什么想骂的吗?”
方老六整个人都已经冻青了,一边哆哆嗦嗦往身上套衣服,一边疯狂摇头,带着讨好和谄媚的说:“小人,小人混账无理,灌了黄汤就胡说八道,夫人大人有大量,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度蓝桦嗤笑一声,懒得再骂,开门见山道:“正月初二,也就是你的继子石头失踪当日,你对他进行打骂,还踢了他一脚,对不对?”
方老六刚想习惯性否认,但见那几名衙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禁回想起刚才生不如死的感觉,顿时蔫儿了。
“是……”他少了两颗牙,嘴里还直往外淌血,说话难免有些不大清楚,“那,那小子是个犟种,一直不大服我当他爹,时常,时常顶撞……”
他忽然扬起头来,一边打着寒颤,一边讨好的道:“小人命贱么,他顶撞小人倒不要紧,万一来日冲撞了贵人,岂不是小人的过错?
读书人不是有句话吗?
子不教父之过,小人……”
方老六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无法忍受的衙役们打断了。
他们也算办案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正好有个衙役的儿子跟石头同岁,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当即红着眼眶对度蓝桦道:“夫人,卑职实在忍不下去了!”
度蓝桦嗯了声,漫不经心道:“这厮事到临头还满口胡言乱语,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你们好好教教他。”
话音未落,当场就有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出列,又把方老六拎出去打了一顿。
第二次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的方老六老实多了,忍着疼痛乖乖交代道:“那日,嘶,那日小人喝多了酒,难免有些冲动。
男人嘛,就,就打了他几下,他瞪我,小人就说了句气话,说有本事他就别在这个家里待……”
一直到这会儿,方老六好像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声泪俱下道:“夫人,诸位大人,小人真的是随口一说啊,酒后能有什么好话?
就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那小子气性这么大,竟然跑到城外去投湖自尽了!这事儿真的跟小人没关系呀!”
度蓝桦不想再多看这人渣一眼,直接叫人把他关到大牢里去。
现在案子还没彻底水落石出,这几个案情有关的人都不能离开。
衙役走之前,她想了下,又特意嘱咐道:“大过年的,别怠慢了客人,给他挑几个好室友。”
除非重刑犯,一般犯人都是好几个人一间,而能犯事儿的大多不是什么好性儿,彼此都看不顺眼,大牢里也经常发生聚众斗殴和相互欺凌的事情。
衙役们也不是新手,听度蓝桦这么一交代就都明白了,立刻嘿嘿一笑,“夫人放心,包在咱们身上!”
人渣之间也有鄙试链,好多犯人都自视甚高,说自己是替道的,而这些人最瞧不上的就是方老六这种欺负老弱妇孺的杂碎,觉得他们简直败坏了英雄好汉的名声。
其实就算度蓝桦不特意交代大家也会这么做的,既然现在夫人都特别提醒了,还等什么呢?
简单粗暴的处理了方老六之后,度蓝桦又命人去向方老六的一双儿女和他的邻居求证,证明方老六这几天确实一直在家,醉生梦死吃喝打骂,根本没有出家门,这就排除了他的作案可能。
而度蓝桦也差不多已经把大年初二当天的情景模拟出来:
阿圆一如既往的懦弱,明知儿子正在遭受虐打,却不去制止,而肆无忌惮的方老六早就不想忍受这个拖油瓶,就肆意辱骂。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石头自己走的,还是被方老六丢出家门,反正他确实忍着疼痛暂时离开了那个家,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来到了城外的青湖。
在这期间他很可能遇到了其他一个或几个人,或许他表达了想跟对方走的意思,对方胡乱应下,但石头却当了真。
然后又因为某种原因,石头冒险上了冻得并不结实的冰面。
走了一段之后,他可能害怕了,想要退缩,但是岸边的人却不允许,还捡起地上的鹅卵石朝石头砸,并在他的额头和手背上留下了淤青。
或许是靠近湖中央的冰面不能承受石头的重量,又或者是其他原因,石头掉了下去。
而岸边的旁观者,这起惨案的直接推手,也许是被吓坏了,也许是单纯的不想受责罚,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施救、呼救,反而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