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们还不领情,那成什么人了!
老头儿把眼袋锅子往鞋底上磕了几下,将落下的烟灰仔细收好,倒背着手站起来转了个圈,“娃娃们跟着咱也是吃苦了,四子两口子有心提携是他们厚道不忘本!也罢,穿几件好衣裳败不了家业,别再辜负了四子两口子的一番心意。”
有时候他们做了饭,孩子们不爱吃还觉得伤心呢,如今想来,每回四子两口子托人捎回去的东西他们却不穿用,当真是叫人家心寒呢。
“只是有一条,”老头儿郑重道,“得叫他们知道是沾了谁的光!咱们老肖家可不养白眼狼!”
升米恩斗米仇,如今看着都是好的,可不是还有一句老话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吃惯了等食,天长日久的养尊处优起来就难说!
“用得着你说?”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光不能白沾,不然以后都偷懒了。
都撵他们去读书!女娃也去!就学她四婶儿这样的,谁读的好了就多给衣裳多给月例,算奖的……”
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商定了针对第三代的教育方针,一致认为四子两口子说得很有道理,哪怕孩子来日考不中进士也得多读书,读书明理哩!
不能给他们四叔/伯家丢人!
转眼到了腊月底,肖老太太果然带着大儿媳妇瑞香做了几套棉袄,度蓝桦穿了,肿是稍微肿了点,但保暖性确实无人能出其右,稍微走几步都出汗。
老太太心疼儿媳妇,瑞香也感激她提携后辈,都使出十二分本事,拿出二十分真心,针脚细腻之余,还特意塞了厚厚的棉花,一件顶俩。
度蓝桦不好拒绝,硬着头皮承受沉重的爱,被肖明成背地里无数次嘲笑像学步的鸭子……
当然,事后肖大人被无情暴打,且毫无还手之力。
到了腊月二十五,肖知谨的信到了,连带着秦落在内,一家人围着熏笼坐着,一边吃零嘴儿一边听肖明成念。
太学有半个月的年假,听上去好像不少,但对家离得远的同学来说相当不友好,因为就这么十来天,脚程慢些的恐怕都走不出京城辖区。
肖知谨说他眼下学业为重,就暂时不回来了。
虽然很想父母和祖父祖母,但来日自有相聚时候,且不必担忧。
霍疏桐的父亲在京城任职,肖知谨逢年过节都往他家去。
霍家有老大一座藏书阁,颇多外头失传的孤本,小少年第一回去就乐不思蜀,听霍疏桐讲,老家的藏书阁更大、书卷更多,书香世家的底蕴展露无疑。
感受到儿子字里行间的艳羡,肖明成就扭头对度蓝桦笑,“你倒是有不少门路弄稀罕书,如今女学的藏书阁倒是不小,却没见着咱家的多多少。”
不说倒还罢了,一提起这个,度蓝桦难免心虚,含糊道:“忙昏了,忙昏了,年后,年后……”
男人们自古以来就占据了太多生存资源,她作为女人,自然更偏向女人。
自打女学建成之后,她就没少从系统商城内兑换各种专业书籍,更借此吸纳了大批专业人才。
而专业人才汲取专业知识后突飞猛进的水平又为女学打造出大批高质量的学生……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已经能窥见来日辉煌,故而惹得本地府学和知府大人频频关注。
肖明成对她的小算盘一清二楚,但也没戳破。
正如度蓝桦所言,没有一个度蓝桦,天下男儿不愁没有书读;可若没有度蓝桦,天下不知多少女孩儿就要饿死了。
比起饿死,有没有书读似乎就不那么迫在眉睫了。
霍家人感念肖明成之前对儿子的教导,也喜爱肖知谨为人,待他甚好,两名少年坐卧起居都在一处,共同玩耍共同进步,亲兄弟一般,倒也不算孤单。
少年在家书尾端别别扭扭地添了句,大意是霍家还有两个妹妹,许是他自作多情,可冷眼瞧着,霍家伯母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大对劲……
读到这里,肖明成不禁高高扬起眉毛,有种“自家养的猪终于会拱别人白菜”了的骄傲和惊讶。
屋里静了一静。
秦落下意识看向度蓝桦,后者显然也在惊讶之中。
过了会儿,度蓝桦才笑道:“这可真是,霍家门风清正关系和睦,男女皆有才名在外,若孩子们天长地久自己看对了眼,自然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
若没有姻缘的缘分,倒也不必强求,权当多了几个兄弟姐妹也不错。”
肖明成点头,“正是如此。”
秦落也喜得挠头,又笑道:“那俩人远在京城,倒是抢在我前头当起亲戚来了!”
说得肖明成和度蓝桦都笑了。
之前他与家人书信往来时,家中也曾说起有几个姐妹,可包括秦落自己在内的秦家人都知道霍疏桐和肖知谨都不可能娶不通诗书的商户女子,故而未曾过明路,只自家人私底下说说罢了。
肖家二老和肖明杰瑞香夫妇面面相觑,明显搞不明白霍家人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良久,才听肖明杰问道:“四弟,这个霍大人,听这倒是怪耳熟的。”
肖明成笑了下,“以前咱们老家有个霍知县,正是信中这位霍大人的堂弟。”
肖家人齐齐哦了声,又纷纷惊讶道:“哎呀,这么说,那霍家岂不是有两个官儿?”
那得是什么样的祖坟冒的什么青烟啊!
秦落咔嚓咔嚓嗑瓜子,闻言笑道:“可不止呢!霍家极厉害,发家至今传了上百年了,本家、分家,光一代人里头当官的就不知有几个【两个】啦!”
奈何人多、官小,多在四品以下。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啊,且霍家的名声本就不在这上头,若论及诗词大家、书画圣手,放眼天下,又有谁家合一战之力?
淳朴的肖家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度蓝桦甚至注意到熏笼里的烟都往那边过去一点。
一代人好几个官?
!
这是文曲星扎堆儿了吗?
那,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自家孙子真被这样的人家看上了?
不是,自家儿孙真的在跟这样的人家打交道?
在他们有限的思维中,皇帝老子、达官显贵、王子公主都是一般的,只存在于遥远的传说和话本之中,他们可能听过,但却从未想过:这样的人竟然能活生生存在于他们的日常生活内!
这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孙子,他们的……竟以如此熟悉如此轻快的语调谈论着那些本该只存在于传说和臆想之中的人物!
还能和人家做亲家?
四个土生土长的肖家人下意识看向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震惊、惶恐和无措,他们仿佛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
三十来岁的四品大员究竟意味着什么。
执掌一方命脉的知府又意味着什么。
已经提前被冲刷过三观的肖老夫妇进行着空前的头脑风暴,他们在想,假如有朝一日,那些传说中的霍家人登门拜访,或者他们去拜访霍家人时,将会是多么的手足无措……
四子媳妇说得对,许多东西或许他们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不到,但既然四子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们也跟着享受了亲人当官所带来的巨大便捷,那么就有责任也有义务去了解、熟悉,甚至是掌握。
不能给四子一家拖后腿!
谁也没想到,肖知谨的一封书信竟引发了这样大的连锁反应,此时的肖明成和度蓝桦已经被书信的后半段吸引过去了。
肖知谨抵达京城后,也曾去拜会司马通司马大人,对方亦待他如子侄,这就是长辈交际的好处了。
另外,还有一个大消息:洪元回京了。
对,就是传说中“后妃天敌、外戚杀手,成宁帝御前好帮手”的洪元洪御史。
他当初因为太敬业,弹劾太凶猛被群起攻之,成宁帝为保良将,不得不以退为进,将其发配到地方做知县,当年接了肖明成班的前京官儿。
不过这会儿,成宁帝又以“洪元治理地方有功,不能大材小用”为由,命他回京述职,并在半路上就迫不及待给他恢复言官御史的身份了。
然而几年的基层生涯显然也未能磨平洪元太多棱角,也是这厮善于发现是非:刚进京的第一天,这厮就远远发现一起纵马惊扰百姓的事件,于是当即大笔一挥,将一大篇弹劾的折子写成了。
结果事后发现,纵马之人竟然是皇帝宠妃的娘家表弟!
不愧是你!
洪御史素来不惧挑战,上班第一天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出列,洋洋洒洒弹劾林妃及其娘家人跋扈的几大罪状,闹得大朝会上乱作一团不说,成宁帝也深感头痛,只觉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怎么就这么心急,提前把这厮召回来了?
再一天,哪怕再多熬一天呢!
对洪元来说,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大不了再去边疆种地么,反正过去几年他一直没断了跟肖明成的书信往来,各种不耻下问,如今种地也已驾轻就熟,没在怕的。
既然老子是御史,那就是一天不弹劾不舒服斯基。
弹你,没商量!
好在林妃虽然是新宠,但洪家确实“旧爱”,本家分家连同一干门生也是密密麻麻分布在朝廷内外各处,头铁的特色一脉相承,谁都没在怕的。
肖明成接了司马通的班,洪元又接了肖明成的班,四舍五入那就算是自家人了;
霍疏桐跟肖知谨是半个师兄弟,如今又隐约有点亲家的苗头,所以……四舍五入,也算自家人了。
就这么三绕五拐的,成宁帝被迫损失了新宠,然而却收获了旧爱,真是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