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话尸体一定要给我切!”
宋大夫好不容易上来的一口气差点又被气回去。
韩东赶紧跳出来打圆场,“胡说八道什么,宋大夫好着呢,就是岔气了!”
说着,又朝黄兵喊,“小黄,你干什么呢!人跑了还不知道,赶紧过来领走!”
韩东跟黄兵俩人一个推一个拉,好不容易把死赖着不走的雁白鸣挪走了,那厮还死命扯着脖子喊呢,“说好了的啊,你死的时候喊我一声!我要新鲜的唔唔唔!”
黄兵一把捂住他的嘴,远远朝着宋大夫赔不是,“他人傻话多不能听,您老别往心里去。”
宋大夫又闭着眼躺回去,哼哼唧唧喘粗气,对韩东颤巍巍道:“听见了吗?
那小子可等着我呢!我多抢一回是一回,不然多亏呢!”
韩东听了,啼笑皆非又感动,“您老胡说什么呢,您才多大年纪?
少说还有三十年,他还有的等呢!”
宋大夫听了,嘿嘿几声,攒着力气不说话了。
他对医术的追求发自真心,在遇到度蓝桦之前,从没奢望过探索人体深处的奥秘,可如今既然一脚踏进去那个门,怎肯轻易放弃?
眼下他是女学的客座教授,名下一群前途未卜的女孩子们,哪怕就算为了自己后继有人呢,也要赶在死之前尽可能的多往脑子里灌点有用的东西。
自愿捐献遗体供解剖的机会真的太少太少了,宋大夫又干不出雁白鸣那样跑到乱葬岗偷尸体的事儿,日常能接触的解剖机会唯有命案现场。
偏雁白鸣是个疯子,做不出来通力合作的事儿,要是宋大夫不巴巴儿跟了来,还能有他什么事儿?
怕是连根骨头都剩不下。
过来送水的度蓝桦听了,半晌没言语,亲自上前把老头儿扶起来,“喝点水润润。”
顿了顿又道:“您放心,我一准儿约束着雁白鸣,没瞧见黄兵都跟来了么?
这回你们对半开。”
别说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就她这个青壮年还累去半条命呢,真难为他了。
某些一生追求知识的真正的文人,可能肉体羸弱,但他们的精神之强悍,足以令所有人折服。
宋大夫咕嘟嘟喝下去半皮袋水,听了这话后忽然觉得浑身好像又有了点力气,索性就着她的胳膊重新站起来,“算你还有点良心。
罢了,别因为我一个人耽搁正事,这就走吧。”
他的日子算是一天少似一天了,能抓紧就抓紧吧。
死后自会长眠,日后休息的日子多着呢!急什么?
云村地处丘陵地带,村北背靠群山,因为常年湿润多雨,所以山顶总有云雾环绕,故名云村。
云村用水都是来自于北面群山,有雨水汇入穿山而过的大河,而那截手指和其他一些零碎人体组织,都是从这条河的支流中打捞到的。
村里出了这样的事,云村的村长一早就在村口举着火把等着了,听见马蹄声后忙迎上前,“敢问,是府衙的差爷们么?”
米辉率先滚鞍落马,“是,来的是我们夫人。”
村长大惊,忙跪下请安,又惶恐道:“劳烦夫人深夜前来,真是,实在惶恐!”
“起来吧,”度蓝桦没有看人跪的爱好,也跟着下马,与村长处在同一水平线后才问,“边走边说,您先说说大体怎么个情况,现在如何了?”
去报信儿的人所掌握的情报也是一天多之前的了,也不知在过去的十多个时辰之中,是否又曾出现过什么别的变动。
村长应了,“住处已经收拾好,只是难免简陋,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草民带人沿河找了整整一日,除了一开始发现的手指和部分皮肉之外,还有些许类似的零碎,瞧着倒像是被什么野兽撕碎了一般,只是如今还未曾找到尸首所在。
草民琢磨着,是不是明儿一早就叫村中的后生们进山搜一搜?
还请夫人给个示下。”
沿河而来,那就是上游。
度蓝桦略一沉吟,举起马鞭摇摇一指,“山那边,是什么地方?”
村长道:“这条河的主河叫摇河,发源于平成州,共流经两州七县十三镇,村子就更多了,若要找,那可有的找……”
“这么多?”
度蓝桦吃了一惊。
这可真是麻烦了。
村子点头,叹了口气,“原本好好的春耕,偏遇上这样的事,村里有老人担心不是好兆头。”
“这话好没道理,”度蓝桦失笑,“难不成死人还管着天时地利人和,管着收成么?
再说了,春汛刚开,这尸体也未必就是最近的,保不齐是冬日冰封在水下,春日化了之后才露出来的。”
村长也跟着扯了扯嘴角,面上担忧去了六七分,“大家都说知府大人和夫人您是天上星宿下凡哩,如今听您这么说,草民就安心了。”
度蓝桦笑着摇头,经他这么提醒,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也罢,回头我替你们问问老天爷,有了它老人家的准话,想必大家就都安心了吧?”
村长闻言大惊失色,“这,这也能问?”
度蓝桦一本正经地点头,“那是自然。”
回头找个纸,弄点化学溶液上去,或是化学反应,或是遇热变化,来个凭空显字迹,可不就是问老天爷?
见度蓝桦半点不担心地打包票,老村长果然彻底放心,热情地引着他们去了住处,又叫参与搜索的村民代表过来问话。
“这就是从河水中打捞上来的东西了。”
村长将一个几个油纸包打开,一一摆放到度蓝桦面前。
屋里灯光有些暗,度蓝桦和雁白鸣年青倒不觉得有什么,只苦了轻微老花眼的宋大夫,鼻尖都快凑上去了。
“多多的点些蜡烛。”
度蓝桦示意阿德拿银子出来,“再备些热水和饭菜。”
村长忙推辞不肯收,到底被阿德硬塞了。
“我们夫人出门在外,从没有占老百姓便宜的时候,您老若不收,我们也只好去外头风餐露宿了。”
阿德笑嘻嘻道。
老村长又感动了一回,果然去取了满满两壶灯油和一大包灯芯来,“惭愧的很,村中蜡烛不多,又都是白色的,不吉利,倒是油灯管够。”
蜡烛光线明亮又漂亮,但是不耐烧,价格也昂贵,一般人家都是用油灯的。
屋里多了几盏长熔芯的油灯之后,瞬间亮了不止一倍,众人围着那几包人体组织看了会儿,“瞧着倒是挺新鲜。”
手指断面参差不齐,内部有骨茬和皮肉黏连,骨茬上有疑似齿痕,应该是被野兽啃食的。
春天到了,苏醒的不光有田野间的植物,还有苦熬了一整个冬天,正着急四处觅食的野兽。
韩东不大确定道:“可这些日子水还是很冷,尤其是山上的冻水,偶尔还有冰碴呢。”
冰冻保鲜,也有可能对死亡时间的判断造成干扰。
不过验尸不是他的专长,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确实被冰过了,但不是冻,”雁白鸣趴上去闻了闻,又用小镊子挑起指骨,对着油灯仔细辨认内部骨髓的颜色和状态,最终坚定不移道:“绝对是最近的,应该不会超过五天!”
稍后宋大夫也点点头,“他说得没错。”
冻过的肌肉组织跟新鲜的还是有区别的,尤其是这种暴露的骨髓,很容易形成类似蜂窝状,但这个并没有。
而且也没有多少腐烂的痕迹,所以就算时间方面有误差,也不会超过两天。
“五天?”
度蓝桦轻轻点了点桌面。
按照老村长的说法,摇河流经区域基本都在府城直辖和平成州之内,按照规定,凡有命案必须及时上报,可他们并没接到消息。
暂时没接到报案的可能性主要有以下几种:
要么死者从事的是某种需要时常外出的营生,或因事出门,短时间内不回家也无人在意,所以死者家属还不知道;
要么就是死者刚死亡不久,照底层百姓的习惯性做法,一般都是先找人,实在找不到了才会报官,还没赶上。
第三种就是所有地方衙门都不愿碰到的情况:外地死者。
要是尸体上有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文书还好,先定下身份,然后再根据路引途经的地方一一筛选、追查线索,虽然麻烦了些,但不算无处下手;
最麻烦的就是身份证明是假的,或者干脆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大概率会成为无头公案,进而降低本地公职人员的破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