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沐鱼哭的泪眼婆娑, 他的嗓子已经哑的不能再哑,喉咙间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今夜的风有些大。
风吹动衣衫,宛若九天女的裙摆。
少年挣扎着不肯从男人身上起来, 男人死不瞑目,瞪大眼睛,眼睛里满是不甘心。
顾北昀的靴子踩在地面上, 明黄色的龙袍衣角沾着鲜血, 俊脸隐没在黑夜之中,只露出削薄的下巴。
“滚过来!”
少年打了个哆嗦,捉着男人衣角的手一顿。
他迟迟不肯抬头,哪怕是看顾北昀一眼都不愿意。
鼻翼间是难闻的血腥味。
何沐鱼的裙摆破败不堪, 污脏的血染满了粉红色的衣裳,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血, 什么是绣花了。
“朕再讲一遍。”顾北昀忍下怒气,“滚过来。”
何沐鱼终于动了。
他起身,像木偶走路一样,同手同脚走到顾北昀旁边。
陌执已经被人拖下去了。
“他死了,你很难过?”顾北昀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他终于不得不承认, 他嫉妒的发狂。
他是个小人, 卑鄙无耻,他要把何沐鱼困在掌心。
他知道,困住何沐鱼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就算何沐鱼不愿意又怎么样?他乐意就行了, 何沐鱼又怎么斗得过他呢。
他垂眸,少年的脸白到发光,非常病态。
纤细的骨骼藏在宽大的衣裳里,腰间系了条腰带, 将盈盈一握的腰勾勒了出来。
他舔了下上唇,“为什么不说话?”
何沐鱼心如死灰,眼睛里面没有焦点。
顾北昀突然靠近,何沐鱼立刻后退,后退时护着肚子。
顾北昀终于绷不住了,所有刺耳的话,不过是他的伪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心虚,有多慌乱。
“你这具身子,真是脏透了。”
“躺在奴仆身下呻.吟的滋味如何?”顾北昀拽起人,重重朝右一摔,他没有控制力道,何沐鱼整个人都被摔飞了,他的怒气不减反增,“别像个死人一样,朕可不会为了一个死人,轻易放过通敌卖国之人。”
何沐鱼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骨折声,脚踝出传来要命的肿痛,他痛的蜷缩在一起。
他紧抱双臂,眼尾有干涩的泪光。
“陛下,药好了。”太监端着药,恭敬的禀报。
太监瞄了一眼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何沐鱼,立即不忍心的移开视线。
这位美人的性子也太刚烈了一些。
若是乖乖侍奉在陛下左右,陛下迟早有厌弃的一天,等陛下厌弃他了,他再出宫也不迟,何必弄成如今这幅两败俱伤的场面?
太监摇摇头。
药很苦,还没掀开盖子,就有一股浓重的草腥味飘出。
顾北昀撩开裙摆,蹲在何沐鱼面前,伸手:“把药给朕。”
何沐鱼慌了,不停地挥打双手,“放开我…!我不吃药!不吃!”
顾北昀完全没有听何沐鱼的意思。
何沐鱼问G8: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肚子里的孩子保下来?
【按道理来说…不行。】
何沐鱼:我从来不讲道理。
【您就别为难人家啦!人家也只是打工人!】
何沐鱼:说。
【有是有。】
G8为难的说【可是主神大人不会同意的…】
何沐鱼:我管他同不同意。
【……】
您不怕,可是我怕啊啊啊啊!
一颗药丸出现在了空间里。
何沐鱼拿过药丸一吞而下,“谢了。”
G8:?
这是什么药丸?他什么时候同意给药丸了!
何沐鱼没有注意G8的疑惑,吃了药丸,就去应付顾北昀了。
顾北昀掐住他的下巴,将那药猛灌进他的口中,恶狠狠的目光仿佛要把他吞进肚子里。
他仰起头,涕泗横流,药很苦,苦到让他心口绞痛。
“顾北昀,我恨你!”
药效很快就来了,何沐鱼苍白着小脸,倒进顾北昀的怀里。
他紧紧闭住双眼,唇角还紧紧抿在一起,身体僵硬麻木,恍若死去一般。
顾北昀咆哮:“这药怎么回事!”
太医瑟瑟发抖,“这就是堕胎的药啊……”
何沐鱼一动不动,口中含含糊糊喊着什么。
“能否让下官为美人诊断诊断。”太医在风中乞求,“还请陛下给下官一个机会戴罪立功。”
顾北昀的眼睛在何沐鱼身上停留许久,才缓缓开口:“准。”
太医拿起何沐鱼的手腕,何沐鱼的手腕呈现一种病态的细白,正常男人一只手能握住他的两只手腕子。
他叹了口气,可惜可叹。
这位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得要一个已婚的人做这种事。
可惜了这个孩子。
何沐鱼的身下漫出鲜血。
他神志不清,发着低烧。
太医诊断之后,揣着心思,低声说,“美人这是是落胎之后,伤心欲绝,伤了心神。”
他察觉顾北昀不高兴,立刻刹住了嘴,“只要多加养护,相信很快就能恢复了。”
顾北昀浅笑一声。
看着这样的何沐鱼,他居然有些心疼。
他恨不得挖出血肉替何沐鱼报仇。
明明害何沐鱼成这样的人就是他。
只有他。
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难过?他凭什么替何沐鱼难过?
他有资格为何沐鱼难过么?
猫哭耗子?
他讥讽的自嘲。
他这种人,只要把想要的牢牢攥紧在手心就可以了。
可怜虫。
何沐鱼醒过来以后,就不会说话了。
他常常会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纷飞的柳絮。
漂亮的脸有时候会流露出一丝情绪,但是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顾北昀会从背后抱着他,两个人就静静地站着。
“你恨朕吗?”
何沐鱼没有回答。
顾北昀自嘲的说,“恨朕也没关系。”
“反正你逃不出朕的手掌心。”
何沐鱼终于动了,原本放在柳絮上的眼睛移到顾北昀身上。
他深深的注视着顾北昀。
仿佛要从上面盯出两个洞来。
手下意识的放在肚子上,那里已经没有孩子了。
他的孩子,被顾北昀杀死了。
“恨你。”他说话很费劲,大概是太久没说过话了,唇齿用力都不对劲,“恨死你了。”他说。
顾北昀惨笑,“朕知道。”
虽然早就知道何沐鱼恨他,可亲耳听到何沐鱼说出来,还真是受不了。
何沐鱼的身体轻轻颤动,他用尽浑身力气,嘴唇抖动,吐出一个“滚”字。
顾北昀轻轻吻住何沐鱼的唇。
将“滚”字吞进嘴里。
他早就分不清何沐鱼和弟弟了。
他的鱼儿,心中有无数道声音在告诉他,他爱何沐鱼。
爱到,可以为了他,再下一次阿鼻地狱。
顾北昀看着何沐鱼睡着了,才离开。
何沐鱼肉眼可见的瘦了很多,他原本的四肢就纤细,这样一来,看起来像根孱弱的竹子。
顾北昀心疼他,知道何沐鱼看见他就恶心,所以只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才会去远远望一眼。
何沐鱼对他来说,是上瘾的药,午夜梦回,他从梦中惊醒,心怦怦直跳,他多么希望一伸手就能揽住何沐鱼。
可惜这个愿望他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陛下万福金安!”地牢的看守向顾北昀下跪。
顾北昀大步走进去,“宋时捷人在哪?”
看守将顾北昀引进去,打开关押宋时捷的牢房,宋时捷被顾北昀命人救了回来,一直要见他。
他这几日被何沐鱼气的头昏眼花,听见宋时捷的消息就心烦。
他走进牢房,眸子将牢房内一扫而过。
毫无疑问,他是胜利者,可是在看到宋时捷的那一刻,他知道,他输得一败涂地。
宋时捷长得器宇不凡,年少时,他是冷宫中的弃子,而宋时捷是宋家嫡出的小将军。
宋时捷好像永远都可以清风明月般皎洁,以至于他满身泥泞,何沐鱼依旧会义无反顾的拥抱他。
而他高坐皇位,得到的是何沐鱼的唾弃和厌恶。
“你怎么才来!”宋时捷披头散发,满脸焦急,他上前伸手去抓顾北昀的衣角,却被守卫重重朝膝盖踹了一脚。
他扑倒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可是手却不肯停下来。
“顾北昀…你把沐鱼怎么样了!”宋时捷要起身,可惜多起来未进食的他,不是守卫的对手,他又被重重摔在地上,险些摔出他的五脏六腑,他吐出一口血,“他可是你的弟弟,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顾北昀听清宋时捷在说什么,立刻拽起宋时捷的衣领,“你说什么!”
“他是宸美人的孩子。”宋时捷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居然哭的停不下来,他保护不好自己的妻子,他是个没用的男人,他不能看顾北昀继续错下去,他不能让鱼儿受尽折磨,“他是宸美人生下的儿子,你怎么就认不出来他呢…”
“宸美人养了你十年,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弟弟做出那种事!”
顾北昀放开宋时捷,僵硬在原地。
“你在说半句疯话,朕立刻杀了你。”
顾北昀觉得他像个纸老虎,只会拿杀人做威胁。
可是,宋时捷怎么会知道他被宸美人养大的事。
宸美人死后,宫里侍奉她的人都被先帝处死了。
“宸美人没有死。”宋时捷擦掉唇上的血,“我在边疆遇见她了,她还向我询问沐鱼的最近过得好不好…”
他说着,居然说不出了。
每说一个字,他就难过一分,他恨不得扑上去和顾北昀同归于尽,可是他不能。
他要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顾北昀。
他必须让顾北昀付出代价。
“怎么可能!”顾北昀怒喝,“朕明明亲眼看到她死在朕的面前!”
“你可以不信……”宋时捷直起身, “可宸美人已经到宫门口了,还请你放她进来。”
宋时捷说的是真话也好,假话也罢,对顾北昀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心早就麻木了,他知道他罪不可恕,如果说何沐鱼就是宸美人的孩子,那他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侮辱他,折磨他,威胁他。
他杀了他的孩子,逼着他和宋时捷合离,当着他的面杀了关系要好的侍卫。
他罪该万死。
没有顾北昀的允许,没有人敢有动作。
“陛下……”
“放她进来。”
—
何沐鱼一觉起来,天已经昏昏沉沉了。
门口站了一个人,一身玄服,身姿沧桑。
他没有理会顾北昀,看也不看顾北昀一眼,径直从床上下去,趴在窗外看外面的风景。
皇宫里面栽了很多花,春天一到,就花团锦簇的开,美不胜收。
花儿不需要自由,他们只需要水和土壤,就能滋润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