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徊在重症病房躺到了十二个小时才转醒过来, 他眼皮内滚动了下,削瘦苍白的手背就覆上了温度,像是在告诉他, 无边际的黑暗里一直有人陪着。
而他双目失明了后, 嗅觉就变得很敏感。
闻见不同于邢荔浓郁的熟悉香水味, 是属于蔷薇温柔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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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极虚弱的嗓音溢出喉咙, 带着像濒临死亡时的嘶哑, 谢音楼站在床沿, 弯腰柔声说:“是我,你哥哥在院长办公室,容徊, 慢慢呼吸。”
被她提醒下, 傅容徊似乎才找回了呼吸的频率, 昏迷前的窒息感不好受,使得他仿佛丧失了呼吸空气这个功能,他调整着, 眼睛像是琥珀珠转动,想看向她的位置:“我梦见你跟哥,结婚了。”
谢音楼手指从他苍白手背,移到脉搏处, 声音很轻:“是结婚了。”
他只要脉搏跳动着,便能让人安心。
话声未落, 她指引着傅容徊摸索到枕头下的两本结婚证书。
声音仍然是很轻:“容徊,我跟你哥有家,你也是我们的家人。”
傅容徊冰凉的指腹怕把结婚证摸脏, 转瞬间就给移开了,窗外的月光浸在他身上, 照得侧脸线条是柔和的,卷长而浓密的根根睫毛微潮,说话很慢:
“我还梦见爸了——他,就站在桥上等我走过去,拿着锁我的狗链,是哥,我听见哥在一直叫我回去吃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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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口气,是被傅容与硬生生给续上的,不让他走。
傅容徊说几句就低咳,沙哑的可怕:“爸走的那晚,是我要吃饺子,哥出门买,爸摔下床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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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爸是恨我的,我出生就要了他最爱女人的命,后来要他的命。”傅容徊的恐惧埋藏在心底多年,垂在床沿的骨节泛白,说:“所以他下地狱,一直都在那里等我下去,拿着栓我这条病狗的铁链,要我偿这两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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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的欲望强烈,让傅容徊想活,额头虚弱地抵着枕头,呼吸进的空气里掺和着消毒水味,却让他胸膛感到沁人心脾。
谢音楼等他情绪稍冷静下来,手心拍了拍病服下削瘦得快见骨的背部。
许久后,傅容徊发抖的手指去摸索自己领口,那儿贴着苍白锁骨,是有个平安符的。他经常要脱衣被医生送去进行体检,身上不便戴着东西。
所以每回平安符解下的次数多了,就一直都在换新的红绳。
谢音楼见他找,指尖将红绳挑出来些:“你哥帮你戴上了。”
傅容徊手掌心紧紧握着沾染着他体温的平安符,谢音楼从颜色和边缘依稀能看出,是她陪邢荔到观音禅寺求的那只。
红绳换过无数,唯有这个平安符始终是无法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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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容徊醒来,医生也及时进来给他身体进行再一次检查。
他说想吃饺子,谢音楼便应下,趁着夜色出去给他买,医院旁边那排种满了黄槐树的街道此刻烟火气很盛,她路过,找到了一家干净卫生的饭店要了份新鲜出炉的饺子。
在等餐的过程中,谢音楼站在店门前,乌黑的眼眸静静凝望着夜色。
今晚的天际星光像暴雨般闪耀着,衬得月光都淡了,却照着她格外精致的脸,过了差不多二十来分钟,店老板在收银台叫她取餐。
谢音楼回过神,从棉绒米色大衣的口袋摸索出手机,白皙的手接过打包袋时,想要付款。这时,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从她纤瘦的肩膀越过,将钞票递给了店老板。
她怔了少许,转过来看到是傅容与找来了。
傅容与付完钱,动作自然不过地接过打包袋,又轻搂住她的腰侧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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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说你出去给容徊买饺子。”
傅容与猜她是到黄槐树的街道找饭店,这里距离医院最近,步行就能走的到,便寻找了过来,一进街道里,谢音楼漂亮的过于出众,很容易就能从夜色里找到。
走了会,谢音楼仰起头看他,许是傅容徊成功苏醒的缘故,他眉骨间的疲惫也淡了不少,有时候比起女人还要精致化妆来掩饰,男人洗个脸,换一身整洁衣服,就能把那股颓废感褪去得一干二净。
她去握住傅容与干燥有力的手掌,轻声提起:“容徊醒来说起了你父亲去世的事,才会想吃饺子。”
在外界,旁人私下议论到这个时,都是说傅砚清是病逝的。
但是走的那晚,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傅容与侧眸,静了两秒才开口:“容徊跟你说了饺子的事。”
“嗯。”
谢音楼脚步微停,指尖慢慢与他十指相扣:“容与,你恨他吗?”
傅容与时隔数年,再次谈起亲生父亲,就如同在谈论一个毫无相关的人,语调是平静无波澜的:“替容徊恨过他,比起母亲在世上前,我与他还有过段短暂的父慈子孝时光,容徊生下来就拖着要养不大的病体,童年都是在哭声和恐惧里度过。”
母亲去世了,平时儒雅的父亲像躯壳里换了一个灵魂,性情变得暴躁易怒,那时家业守不住,没了跟谢音楼的婚约。
除了年迈的祖父外,他就剩下病恹恹得像只小奶狗的傅容徊了。
他想,把这个血脉相连的弟弟留在身边。
傅容与望着谢音楼清透干净的眼睛,这里清晰倒影着他,一如当年。
话顿片刻,才继续说:“容徊小时候养不大,十八岁看起来像十三岁,这些年被父亲折磨出了厌食症,那晚他闻见邻居包饺子吃,突然有了食欲,他跑来跟我说,哥,我想吃饺子。”
外面夜深的厉害,傅容与随便扯了件黑色外套就出门。
他沿街找饺子店铺,心想着找不到就去超市买饺子皮和肉馅,学着做。
而谁也没料到,前脚一走,傅砚清忽然无端暴怒咒骂傅容徊,从床榻摔了下来。
傅容徊被吓进衣柜里躲着,等外面许久没了声,重新推开柜门一条缝隙时,借着暖黄的光,视线所看到的是傅砚清全身僵冷倒在地板上,充满血丝的眼球已经变得浑浊,直直地盯着他。
从那时起。
傅容徊就再也没有吃过饺子,做噩梦到神志不清时,藏在心底的童年阴影就会将他彻底吞没,恐惧看到死去的父亲。
“后来。”傅容与握紧谢音楼微凉的手,轻描淡写般交代过那十年,最后说道:“我去给他销户,看着傅砚清这三个字被抹去痕迹,也跟他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