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夏季最热的时候,连蝉也似乎叫到无力。
然而顾府后院的竹林内,却渀佛换了个季节。鸀荫浓密,青苔凉井,清澈的泉水从假山上冲下来,完全觉察不出一丝暑气。
一只简单的竹榻支在浓荫最深处,榻上一个粉衫女子正侧倚而卧。她的衣衫单薄柔软,贴在肌体上,更显得身材纤细娇弱。按大齐国的标准而言,那张脸庞虽秀气,却略嫌柔和了些,算不得绝美。肤色也过于苍白,与标准的浅麦色远有一段距离。然而此刻,在碧盈盈的竹影中,那长长的眼睫,安静闭拢的眉眼,纤巧的下颌,合起来就构成了一幅恬淡优雅的画面,令人一见便浑然有忘尘之概。
雷一轻轻停下脚步,瞧了一会,才走上前将她叫醒。
“别闹……哎,不要拉我……好了好了,我起来了……”
顾晓好不容易找到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睡得正好,卒然被人叫起,自是大不情愿。不过于此雷一已有丰富的经验,不动声色地重复唤醒的动作,顾晓烦不胜烦,果然很快招架不住,爬了起来。
醒来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因天热而凌乱敞开的衣衫向上拉紧。拉到一半才悻悻然地想起,在这个国度,女子是没什么好被偷看的。若她无意中看到男子裸露的身躯,那才是真正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的事情。
何等冤哉。
尽管在这个国家安身已有两年,顾晓还是不太能适应这种观念。她从一开始就惊恐地发现,很多自己习以为常,不在意的举止,会被别人视为调戏,乃至侮辱。
代沟是件可怕的事情。比代沟更可怕的是时空沟。顾晓悲哀地想,在来之前,社会的代沟标准都已经从三年降到一年了,那么她跟这个见鬼的时代又隔了多少年?那种代沟简直胜过几百个马里亚纳海峡,可以用天堑名之。
幸好她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躲,而她所在的顾府也不是个可以一概而论的寻常之地。
雷一本是顾晓丈夫的手下。因为顾晓的婚姻属于招赘性质,她本人一穷二白,一无所有,顾晓的丈夫顾明雪就将得力属下雷一,雷二拔给了她,算作她的随丛,保镖,当然,肯定还有监视的意味。
顾晓倒不在乎这个。
自从她被莫明其妙地弄到这个地方来,确认不是做梦后,还能让她放在心上的东西就已经很少。她觉得自己很可怜,也觉得这里的男人很可怜。当然,被她可怜的男人们并不这么认为,顾晓也就很聪明地闭上嘴,不让他们有把她当成疯子的机会。
我看你们象疯子,你们看我象疯子,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疯子……顾晓有时候难免苦中作乐地想,境界至此,尼采当年也不过如是啊。
闲话不提。雷一来找顾晓,是因为顾晓的生意到了。
话说人不可无一技之长而立。就算换到这个魔法当道,兼母系遗风浓厚的时空,大部分人也是要靠劳动来换取收入的。顾晓在现代干的是药品贩售,无论怎么看,都跟这里的行业找不出一丝联系,也就是绝无用武之地。
对于这一点,顾晓自然是将老天骂过一百又一百遍了。为什么不在穿越前给她一个提示呢,那她至少还能多学几手厨艺,裁缝,吹拉弹唱什么的,上可倾国倾城,安营定都,下可富甲一方,挥金如土,至不济也能安身立命,稳稳当当地过个小日子啥的。何至于象现在这般,一无所长,一无是处,只能被个心有所属的男人捡回去当盾牌使,还得感天动地,感激涕零。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也可能是老天真被顾晓骂怕了。有一天它终于拔开密布的乌云,给顾晓送来一丝曙光。
那丝曙光就是:秘医。
换个现代人能够理解的通俗说法,秘医就是没有执照的地下医生,抓到了得被罚款乃至判刑的那种。
在大齐,对秘医的惩罚倒也不至于太重,然而那绝不包括对顾晓这种——因为我们的顾晓同学,干的是秘医中的秘医,是最最**和经典的那项:堕胎。
大齐对于堕胎的法令是:凡有意造成胎儿殒故或疾患,轻者流放,重者杖毙。
这条法令不可谓不严厉,不刑峻。
每一样法律都是依附社会形态而产生的。要理解大齐独独在堕胎这项事务上的严厉,就先要了解大齐的国情。
或许是信奉大地母神的缘故,大齐国在很多方面都保留着母系氏族的特点,例如婚嫁,例如女家长制。但要严格说起来,它并不算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女尊国。因为举国上下,最最看重、最最崇拜的,乃是强者,是力量。
基于这种观念,男女都可受到教育,入庭为官。固然在一般情况下,女子为一家之长,但如果魔法或剑术高强,达到宗师级别以上者,无论男女,都可自立门户,作主迎娶。迎娶的数量不限,甚至多多益善。这便是一种明显的生殖和传承鼓励了。皇室嫡系男子也常在此例中。他们因着身份的尊贵,血统的纯正,而拥有娶妻的特权。
没错,血脉,也即后代的繁衍,是大齐举国上下,从古到今都非常重视的一个东西。
这跟他们对于魔法的理解有关。据说,一个人的魔法原力是藏在他血液中的。而他的后代,在传承了他血液的同时,也相应地能继承到一部分魔力。
所以他们非但严密保护母婴,连同尚未坠地的胚胎,也一并视如活人,加以维护。
顾晓不懂魔法。但却可以理解母系社会中对于生殖的特殊崇拜——要不然也不能成为母系——可对堕胎这件事倒看得并不重要。
如果少女被人强暴,之后还附送胎儿一枚,这样的胎儿为什么还要留下呢。若是留下他,他出生后能得到父母的关爱,能幸福吗。他的母亲又会幸福吗。即便魔力高强,又有什么用呢。
基于这种理念,顾晓在穿越还没多久,对大齐法令尚一无所知时,便糊里糊涂地为一个雨夜偶逢的神秘女子,做了第一例紧急人工早期流产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