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觉得……
那张被被角遮住了的半张脸有些眼熟。
他搜索一遍脑子里有过的女人影像,好像除了娘亲就是夫人,还要加地话就是隔壁住着的小幽、青庐居打下手地索家姑娘了。前两个年龄在三十以上已经属于风韵犹存地半老徐娘,后两个过了十八硬是没嫁出去。
他又定睛,微翘的长眼睫毛在白皙地脸上打上一道阴影,那道很娇俏的阴影……
晋印炽神思在帝都转了转又转了回来。
他没有想太多,慢慢垂下手,疲惫地对青衣女子打了个手势。“前面……前面乱得很,你们女孩子家不要再去了,还是回岐安城吧。”他随手掏出一袋荷包的碎银扔给青衣女子,“要治病,这些应该够了。”
青衣女子呆呆地接住,愣了半晌后跪地叩首。晋印炽骑上马,静静地按着剑柄,直到看着三辆马车离开视线,始终都没有动过。
霍先挨在他身边,良久才小声道:“小晋,会不会真得……”
“若是传出去,军法处置。”晋印炽一拍马,扭身离去。
“那怎么着也该去告诉幽将军一声吧!”霍先不甘心地打马跟上,“这不是件小事情!”“乱军心者斩。”纵马而去的他唇角轻轻一笑,可背后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在这种时候还敢离城的有几个呢?虽然衣饰简朴,但是来人的气度绝非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可比。那位小姐身上盖着灰扑扑的一层,看似古旧,其实是及其保暖的烟水大毳氅。他曾经在五哥那里看到过一件,缘是贡品。虽然皇上一口咬定太难看了,但——依旧是贡品。那又何来沈将军横征暴敛之说?
青衣女子这样说,缘是以进为退,晓得他们一定不会放行。又这样诋毁沈将军,不免有讨好之意。
而且,在锦被拱起的褶皱缝隙中,他看到了二指阔的皮带——这个小姐是整个人结结实实被捆在车上。应该是怕她乱动吧。骨头断了也算身染重病?听说沈长秋其实随军带走了一个毕姓公主,恐怕是公主玉贵身娇跌断了腿,赶回九原的车架。
霍殷挤到他身边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为……为什么放、放走他们?”
晋印炽又下意识地拨了拨战盔,“嗯……给沈将军传个口信吧。”
要是让他一味没有后顾之忧地攻西界,恐怕皇上会撑得很辛苦。这样等于给沈长秋放回了一批斥候,更可幸的是,她们看到的只是前锋一路而已。晋印炽想告诫沈长秋——看着点后头。
他勒着马一挥剑,苍狼的旗帜舒卷着掠过涪江的浅滩。
两个月后,坐在帝都无人的郊外,自己喝酒、给小白马喂酱牛肉的晋印炽终于电光石火般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那张侧脸。在去年龙辰、裂羽最后一次去洗心殿聚头时,他坐在凤鸾春恩车的角落里,车顶被卸下的一瞬,他看到过那个月亮一样的女孩子,还有那么一弯长长的睫毛打在脸上。
后来他终有有机会见到了那个月亮一样的女孩子了,他酝酿了几个月鼓足勇气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被俘虏过?”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是不是鬼?这是奇幻版。
或者是: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呢?这是现实版。
可他偏偏问到了敏感的战争题材。
那是晋印炽第一次正式地和她讲话,结果那个女孩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一声没理他。过了很久很久,还是没理他。只是某年某月某一天,某人被某人骗去喝酒,他才有机会这件事原原本本说出来,结果免不了被揪住K了一顿——理由是:“你居然敢不救我!”
晋印炽捂着头眯着一只眼睛坐在草地上,任头发被揉成鸟巢。他支支吾吾道:“那个……我那个……没认出来……”
楚轩谣愣了愣,然后继续K他的头,理由是:“你居然敢不认出我!”
一旁的白马嚼着一大盘牛肉,亦是愤愤地喷了一口气,以示对主人那么傻的鄙视。
那时正是秋水天,有人弄琴,画舫风月。沣水旁齐盛的千叶银安菊里包裹着两抹孤单而模糊的背影。他们的名字还很寂默,没有人会去在意两个落魄的少年。他们一样没有家,一样不知道明天要去干什么,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微寒的街头。只是很多年后记起来,那些名将和贵胄耳边,依然有故人或腼腆或活泼地说道:“喝酒去不去?”然后就忆起那张永远也见不到的脸,依旧年轻,依旧温暖。<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