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向北望去,一片高山沟壑中,云婉着一身月白带紫的霓裳坐在树干枝头,目光怔怔然向南眺望,眉宇不经意微颦,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一旁茂密枝叶中传来轻笑,定睛瞧去,才发现黑纱女子正笑盈盈看着她,只是目光中略带讥讽与狡黠。
她清了清嗓子道:“婉姐姐,姑姑被关在上玄院禁地这消息,可是千真万确么?别咱们千辛万苦摸了进去,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婉也不瞧她,只淡淡道:“你若不信,我也不曾求你随我一同前往。”
“咯咯,婉姐姐这话说的。我们同为青丘狐族,哪有眼睁睁看着你涉险的道理?既然姐姐主意已定,我也不好多言。不过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我们不如先饱餐一顿,好好韬光养晦一番,再来行动不迟。”
云婉点头默许,黑纱女子笑道:“既如此,就请姐姐稍待片刻,看妹妹寻些山野珍味来与姐姐一同分享。”话音刚落,她也不等云婉反应便御空而去了。云婉眉头一皱,轻哼一声,嘴角微微挑起。
她心中莫名有些慌张,这黑纱女子跟在身边,总让她没的生几分不自在。她轻轻甩了甩头,慢慢清捋脑海中的纷乱。
其实当年云霓因情入世,最终落得被封印百年的结果,自此青丘一族再不与人类过从甚密。黑纱女子做为半狐之身,在族中日子并不好过。
二十余年前一个神秘男人造访翠南山,以一己之力力压青丘一众好手,与掌管狐族的尊巫、也就是云婉的姥姥私下达成协议,方才告辞离去。
这协议内容云婉并不清楚,恐怕整个青丘族也只有姥姥才知道详情。然而那时,黑纱女子的母亲却为男子风采所夺,一时情根深种不能自己,不顾族人劝阻追随而去。几年后,那男子带了半妖血统的女儿请狐族照料,也就是现在的黑纱女子了。
既是半妖血脉之体,又是叛族罪人之后,不仅绝大多数狐族并不待见她,就连一向护短的姥姥也不愿见她。
当年云霓出走一去不返,姥姥不仅不恼,反而日夜思念,想起时每每泪湿衣裳,可见是个外表严厉内心柔软的老者。然而她对黑纱女子的态度一直颇为冷淡,是以愈来愈多的狐族将女子当作异类。“出入孑然”,“沉没寡言”是最初云婉对黑纱女子的印象。
从咿呀学语的幼女长大成七八岁的稚童,黑纱女子也慢慢发现自己与周围的格格不入。她性格没有进一步寡言内向,却完完全全向另一边面展。圆润狡黠八面玲珑,口蜜腹剑心狠手辣,跟着南疆乃至整个洪荒大陆都极为有名的毒师学了一身诡异毒功与道法,也是年轻一代中风头极健的所在。
只是据说她学成出师,第一件事便是毒杀自己的师傅。有人问起原因,她只说了一句:
“这世界上有一个擅长用毒的人就够了。”
是以一传十、十传百,南疆毒女的名号便传开了去。
又过几年,她以一身黑纱的绝色艳名名动天下,诱惑杀害了不知多少洪荒人士。但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些死者亲友羞于复仇,外人不愿做出头鸟与青丘狐族毒女不对付。偶尔有上门寻仇的,也都被她高深道行一一打发了,一时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是以南疆毒女之名又改,众人惧而远之口诛笔伐,以“蝎妖女”称之。
云婉微微叹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半妖血统,这蝎妖女早慧聪颖,总人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或许就是因为自己不擅长对付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她才颇为头疼吧。
少女喃喃自语道:“我倒也不是怕她,只是野人伤势未愈…”她心中一阵难过,“你的毒血救了我一命,我却将你撇在冰冷孤单的山洞石穴里,小婉真…”
“不好!”
她话说一半忽然跳将起来,脸色变了几变,匆忙间化作流光在方圆十数里转了一圈。
一无所获。全然没有发现黑纱女子的身影气息。
少女脸上一急,登时淌下几行眼泪,跺脚道:“毒血?!毒血?!是了!小璃精研毒功,遇见这集天材地宝而生的往生蛤蟆如何能不动心?她定是假意觅食,转回山洞去找野人麻烦啦!”
她心头大急再不犹疑,呼啸间祭出踏星孤月轮,手指点在第五孔上,‘狐影浮光诀’,喷涌发动!少女化作割裂天空苍穹的月白法华风驰而去,快若鸣雷,心中呼唤的都是少年的名字。
那黑纱女子从空中绕了个大圈,最后径直向南边山洞略去。‘蝎妖女’身法极为不凡,速度之快破光掠影,只在空中留下一条淡淡的白色痕迹,不过一盏茶功夫便来到了石洞所在的山坡之前。
她嗤嗤一笑,语气酥麻入骨,缓缓道:“婉姐姐啊婉姐姐,且不说你和这野男人有甚么牵扯,待会儿我将他开膛破肚,这因果也就彻底断啦!”
她轻轻踱着步子,似乎深怕惊动什么,小心翼翼向洞口走去。她四下警惕着,云婉虽是初入红尘,却也是青丘九尾中天姿卓绝的一位,道行修行过千年,又哪里是自己这二十来岁的半妖所能相提并论?
但她潜意识里又希望少女出现在面前。先前观察,云婉看那少年的眼神偶尔闪过几丝情意,虽刻意隐瞒,却也没逃出她的眼睛。若云婉真的为了山洞里野人回来相救,二人关系必定暧昧不清,绝非像少女说的那么简单。
到时候自己在族中告上一状,加上擅自溜出翠南山,云婉这青丘九尾的天骄、众人心中的神女,想必也是声名扫地备受打击。
她嘴角一挑,总之面前局势,她不论如何也是赚到的,想到这里,黑纱女子轻哼几律,往山洞里走去再不迟疑。
这一走就是半盏茶功夫。明明是白天,山洞里却伸手不见五指,远比先前视线要差不少。
“之前我来的时候,难道也走了这许久?”女子眉头一皱,低声低喃。
又走了片刻,她忽然驻足,冷笑一声道:“婉姐姐,来都来了,怎么却不现身?”
声音在洞中回荡良久,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浅浅的呼吸声。
天地静默。
黑纱女子眼睛一眯,双手骤然结了几个法印。快逾雷霆的变印手势前后不过半个呼吸,豁然间变成一道涌向四面八方的灵力狂流。只听咔嚓一声,山洞中的空间忽然仿佛镜子一般片片破碎跌落在地。
黑纱女子定睛看去,呈现在面前的,正是石穴山洞的转角处。此时此刻地上几根阵旗四散在地,显然已经失去了灵气。
结印、化形与幻境之术数千年来都是青丘狐族引以为傲的术法。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对幻形之术在行,那么破解之道自然也不在话下。黑纱女子轻易破解了笼罩在周围的幻境术法,弯腰躬身捡起阵旗看了几眼,嗤笑一声又扔开。
原来这地上的不过是一个尚未完成的幻境迷阵,对付深山老林的野兽绰绰有余,对付黑纱女子这般幻术高手,却并不一定能生效。
她心中暗道:“以小婉那妮子道行,就算现身,也断然不会拿这种小儿科的阵法对付我。这阵法恐怕是她先前受伤时候用来困住擅自闯入的山野猛兽的。先前进来没有触动影响,这一回却不晓得为什么发动了。但手段拙劣,破绽百出,哪里能有半点作用?”
她哼一声,既然云婉都不管这少年死活了,自己权当白白捡了只往生蛤蟆,倒也极为不错。况且这野人一死,以她观察来看,云婉伤心难过是免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