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暮色四合之时,碧绿色灵光流淌的栴水比白日里更加醒目,宛如蜿蜒至天际尽头的长龙分外漂亮。韩灵枢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本书,笔挺挺端坐地上,目光随着一行一行的小字移动。天地静好,草灵木魄围绕她打着圈儿,隐隐有声音传出来,像极了迎接晚霞的合声纯乐。
“砰——”一声轻响,木灵神宫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一柄流淌着蓝色光芒的炁剑飞出来、插在了地面上,剑身来回弹几下,发出一阵哀声龙吟然后缓缓消散在天地间。起初一众木灵如受惊小鹿一样四散而逃,半晌之后探出脑袋四处打量,发现韩灵枢脸上笑容温婉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这才小心翼翼又走出来,有的跳到少女发丝上,有的钻进书册扉页里,还有的坐在她肩膀上,虽然看不懂书上写了什么,也还是装模作样假装能看懂的样子。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沈澜从木灵神宫里走了出来。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不过气息紊乱摇摇晃晃,走到韩灵枢面前好像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昏倒了下去。
醒过来的时候视线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感觉到漫天的繁星点点透出光,鼻尖隐隐钻进好闻的香气,脑袋不知枕在哪里,既柔软又温暖。沈澜理了理思绪,这一回视线清晰起来,天上的确是银河迢迢星辰遍布,不过一多半都被韩灵枢手里的书给挡住了。
“你醒了?”
“嗯...”
“别动,我先把你身上的炁针取下来。”
“炁针?”沈澜低头一看,原来隔着衣服,自己身上扎着上百根淡蓝色的炁针。随着韩灵枢玉指轻点,那一百多根小针有规律地飞起来消散成光点附着在少女柔荑手掌上,缓缓渗透消失不见。
沈澜坐起来,发现刚才枕的地方是韩灵枢的大腿,一时脸上发窘道:“下次不必如此。”
韩灵枢没有回应这句话,反问道:“身上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沈澜活动片刻摇头。
“那就好,内伤已经差不多了,再有不对劲的地方跟我说。”她莞尔一笑,翻了一页书,“我以为你能撑更长时间的,看来你还差得远。”
交手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概念,沈澜撇嘴道:“里面那人是谁?居然可以幻化成我的样子。”
“九大河川都是造化天然之物,木灵神宫的主人也不外如是。可以这么说,天道之下,进入宫殿的人他都可以模仿。”
“有什么作用?能保护赤河界吗?”
“不能。赤河界虽以这九条河流命名,他们就一定有义务守护吗?他们就存在在这里,赤河洞天生也好、亡也好,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可是如果赤河界灭亡了,就拿栴水来说,所有草木消亡且没有后续,他不是等于行将就木了吗?”
“…”韩灵枢看了他一眼,“消亡是必然,也许天都是如此。不能正视这种必然的话,你的一切行为也许只是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某种观念和想法。”
“什么想法?”
“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你内心想法?但或许,比如说人定胜天、比如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再比如说命由人定,天不能尽判。这些行为或许看上去伟大,但根源在于否定天道,非大乘,也非上善;是小乘,也是伪善。”
沈澜冷着脸,不仅有些听不懂,而且对于少女的话莫名有些厌烦,“我刚才在里面呆了多久?你带我来这神宫和转轮镜有什么联系?”
“你心境惊人可以用坚韧两个字来概括,似乎也堪堪摸到小乘皮毛。不过这样还不够。”
“那个…我想试一试。”
“试一试转轮镜?”
“嗯。你只是一个人,不是转轮镜更不是天道,也许自然造化和你的理解始终有偏差,也许你觉得我不能被镜子承认,实际上我却可以得到百里的消息。”沈澜盯着韩灵枢,“你这也是在用行为证明自己的想法不是吗?”
韩灵枢莞尔一笑:“木灵,看来要先带他离开片刻了。”
“随时再来。”
这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无限草木树灵的魂魄深处传进脑海的,韩灵枢抓住沈澜的手,“只此一次,如果转轮镜承认你了,我会安排你和你爹娘见面。”
“反之,我说的话、提的建议,希望你好生考虑。”
沈澜点点头,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竟缓缓分解于虚空之中,一瞬之间虚空破碎,他的意念从层层龟裂的镜子也似的涟漪里踏出来,遥遥看去,碧、蓝、赤、黑四条盈天大河汇聚一处,在汇聚的地方,一面圆形水镜静静悬浮半空之中。四种颜色的灵魂光芒围绕水镜流转周天,然后朝另外一个方向往天际尽头蔓延。
“魂魄转生之前,也许是对心中所思所念之人之物情感强烈,期望能见到最后一面,轮转镜应众生愿和天道允可诞生。我们不是魂魄而是生灵,进入转轮镜必然会引来魂魄的反感——明明活在当下,却无法把握住心中所爱、明明有血有肉,还来刺激这些亡故之灵,岂不是非常可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