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官府在收菽豆, 听说能用菽豆换栗米麦黍呢。”城门外，一个挑着担子的农家老汉趁着等城门开门的空档，压低声音跟人说小道消息。
声音虽小, 但人多大家排队排得密集，这时候也不免被周围的人听到了。
“老丈，你说的是真的吗？”有人不敢相信。
其他人也怀疑道：“用菽豆换栗米麦黍，官府怎么可能这么傻呢。”
老丈本来只是随便说说, 但被质疑后好胜心就起来了, 他挺起胸膛，骄傲道：“我儿子认识几个字, 前几年谋了个仓管的活儿，这可是他透出来的消息。”
见他们脸上还是游移不定, 显然依旧不相信，老丈不得不爆出更大的料来增加可信度：“是神女，听说神女传给王上仙法, 能把菽豆变成绝顶美味, 王上还特地请众位大人一起吃了呢。”
他说的一板一眼的，像是亲眼所见似的, 不过传言嘛，大家都知道这老丈多半是听了不知道转了多少手的消息，但如果这是真的, 他们家中也有多余的菽豆啊。
豆子吃多了会胀气不说还会便秘，所以洛国更偏好麦黍栗米, 种得也是这些更多。但种了菽豆能肥地，大家都会在田地里间种些菽豆养地, 只要有地的几乎家家都有豆子存余。
为了提高可信度, 老丈主动掀起竹筐上的麻布, 露出的一角能看到里面是满满一筐的豆子，圆滚滚黄溜溜的，还真是一点不虚。
正当几人想要继续问的时候，队伍前方传来一阵喧闹，有高呼声远远传来：“城门开了！”
老丈见此手一翻放下了掀起的麻布，重新盖住竹筐，然后微微下蹲用扁担稳稳地将两筐豆子挑到肩膀上，随着队伍缓慢往前挪动。
“我不与你们多说了，反正我进城就要去换栗米麦黍，你们爱信不信。”
要是老丈一直试图说服他们，他们不一定信，但他摆出这副爱信不信的样子来，反而让几人信了几分。
进了城，他们也不去办事了，先跟着老丈去了换粮食的地方。
到了地方，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人分工明确，一人熟门熟路地走过来掀开了竹筐上的麻布，用手抓了一把豆子仔细看了看，又捋起袖子从底下掏了一把豆子，见两把豆子品相都不错，才满意地拍拍手。
“新豆，中品。”桌子边一人闻言刷刷记了几笔。
说完又指使老丈把这两筐豆子搬到一旁的称上，然后倒进身后大开的仓库里。
菽豆换栗米麦黍不是完全一比一，但老丈也很满意了，这一进一出不仅换回了更好吃不会让人生病的栗米，还能赚到十来个钱。
在老丈看来，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跟着他来的几人见他真的换到了栗米，竟然还出乎意料地拿到了十来个钱，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啊。
现在刚过了秋收，家中粮食充足，几人盘算了一番，觉得这买卖合算，登时连答应给家里老婆老娘买头绳买盐的事也顾不上了，拔腿就往城外跑去。
现在瞧这里没什么人，可能消息还没传出去，谁知道这赔本买卖官府还会做多久，他们脚步快点还能在天黑前赶个来回。
老丈也不在意有没有这些人，他捧着这十来枚钱币，一枚一枚地数着，从左手数到右手，又从右手数到左手，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写满了高兴。
——这几个钱可以给老婆子扯一截新头绳，儿媳妇肚里的小孙孙也得拿俩鸡蛋补补，剩下的就都买粗盐，凑合着也能吃大半个月了。
“洛王怎么突然开始收起菽豆来？”身着儒袍的老者站在人群外，见一群群蜂拥而来的黔首一个个都挑着担子，恨不得多长一双手好搬更多的豆子过来，不禁奇道。他边上站着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老人，头发微白，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呈现出被风吹雨打的粗糙，双手骨节粗大老茧遍布，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的人。
他看着这一幕满意的捋捋胡子，笑道：“老夫去看过，那些栗米麦黍都是实打实的粮食，没有霉烂的。管他有什么目的，反正这些农人得了实惠。”
“你自是不管闲事，只要农人好便是，”儒袍老者斜睨他一眼，有隐隐约约的嘲讽溢出，“看你这样子，是决定好让农家入洛国了？也不怕被人一窝端了。”
“王老头啊王老头，你该不会是嫉妒我。”粗布麻衣的老人一点也没有生气，他哈哈笑道，“虽然洛国名声一向不好，还总喜欢杀前任相国，但我就是普通种田的，他们在怎么争，也得填饱肚子不是。倒是你，家大业大的，怕是不好搞哦。”
这两人正是儒家领袖王老，和不久前随汉中郡一行入王都的农家侠魁许山。
今日也是听闻洛王下令以菽豆换栗米麦黍，才被好奇心驱使，过来一观。
王老且不说，许山反正是越看越满意：“分工明确，公平公正，所进所出都还算一目了然。”
“不过这洛王收这么多菽豆能做什么？总不能是送到汉中郡去当救济粮。”
王老：“汉中郡不是刚收了一批粮食？”
许山为自己不食人间疾苦的老友发愁，无奈解释道：“那等高产粮种，就是吃了一颗都是罪过，当然是要放着明年做种粮了，哪能当粮食吃了。”
又道：“你现在住在廷尉府上，真没听说什么消息？有没有见过什么新鲜玩意儿？”
王老沉思片刻，把这几天所见所闻都回忆了一遍，还真没什么特殊，真要算的话，那就是吃食上比较精细合口味，但廷尉手下几支商队遍布各国，吃得精巧一点真不算什么。
许山无语：“你还有什么在乎的？连我这来洛城才三五天的人都知道，城中开了几个冰铺，谁家这时候了还有这么多存冰？”
王老恍然大悟：“……还真是。说起来，从我来洛城，屋中书房的冰就没断过，我本来还以为是下面的人供奉的，现下想来怕也是有点故事。”
开了道口子，之后再想起其他事情就简单了，几乎是没花多少功夫，他就想起了这几天用膳时那几道过分柔嫩的“肉”。
如此这般一说，亲眼见过神女施展神通，许山脑子里转了一个弯就想到了望舒的身上。
“只怕是神女又传下了什么新法门了。”
王老诧异：“神女连这简单的吃食都管？”
神女老迷弟许山：“神女心怀苍生悲悯众人，见黔首空守着菽豆却不知如何食用，心中不忍指点迷津有什么奇怪的。”
王老见老朋友这副模样，知道他是一头栽进神女的坑里了，哪怕是为了追随神女，也绝对会入洛国，当下也不再多说，拉着人转身就离开了。
在他们走后没一会儿，身后的门帘后转出三个人来，几人都身着与儒袍相似的服装，如果王老还在，定然能认出只是卫国特色服饰。
儒家大本营虽在陈国，但陈卫两国文化相似，作为天子封侯时最先封赏的地方，陈卫两国向来以“礼仪之邦”“文化之都”并称。也因为如此，两国的关系一直都还算密切，虽然这不妨碍两国的边境摩擦，但对外立场基本是一致的。
现在作为儒家领袖的王老私底下对洛国非但没有之前的排斥鄙夷，甚至还出现在洛国王都，这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行人正是本次卫国派遣的使团，领头一人是卫国公子护。他之前曾在洛国当过几年质子，五六年前五国联军大败洛国，他就被态度强硬的卫王接回了卫国，现在派他前来，也是因为他比较熟悉洛城与洛国。“公子，王老和许老也表现，难道洛国所说的神女是真的？”使团中有人担忧道。
卫公子护轻轻摆手，不以为意：“本公子在洛城几年，从没见过什么出格的东西，神迹倒是时不时听到传出来，但那种东西，别说父王了，只怕大人的库房里也有不少所谓的祥瑞。”
“先回，等过两天去拜访王老先生，咱们卫国可不是洛国这等蛮夷贱民，总得知道些礼数，你回去后先去递个拜帖。”他扫了忙而不乱的人群一眼，强压着心中泛起的恐慌离开了这里。
他们回了洛国安排的下榻之所，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听到下人的通传：“洛国典客大人与奉常大人来访。”
卫公子护下意识皱眉：“他们来干什么？传。”
坐在下首的使臣道：“听闻洛王要为那个‘神女’举办册封国师的大典，现今五国使团都在，总不好越过我们不管。”
“不过是沽名钓誉弄虚作假之徒，洛明那糊涂蛋还真想把人推到前台不成？也不怕漏了馅，脸丢到六国去。不愧是贱民之后，果真短视愚昧。”
使臣顺毛摸：“洛国不过是些不知礼数的东西，公子何必与他们计较，平白丢了身份。”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听门外动静，洛国的典客和奉常已经走近，要是被他们听到了，指不定当场就能动起手来。
他们卫国文化人，不比洛国蛮夷粗暴，动起手来可是会吃亏的。
于是典客和奉常进门后就见到脸上带笑的卫国公子和使臣，两人态度亲切自然，招呼道：“二位大人辛苦，不必多礼，还不快给两位上冰碗，正好去去暑气。”
又道：“两位大人可有要事，怎么亲自前来，有事派下面的人来说一声便是，哪里需要亲自来呢。”“公子，王老和许老也表现，难道洛国所说的神女是真的？”使团中有人担忧道。
卫公子护轻轻摆手，不以为意：“本公子在洛城几年，从没见过什么出格的东西，神迹倒是时不时听到传出来，但那种东西，别说父王了，只怕大人的库房里也有不少所谓的祥瑞。”
“先回，等过两天去拜访王老先生，咱们卫国可不是洛国这等蛮夷贱民，总得知道些礼数，你回去后先去递个拜帖。”他扫了忙而不乱的人群一眼，强压着心中泛起的恐慌离开了这里。
他们回了洛国安排的下榻之所，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听到下人的通传：“洛国典客大人与奉常大人来访。”
卫公子护下意识皱眉：“他们来干什么？传。”
坐在下首的使臣道：“听闻洛王要为那个‘神女’举办册封国师的大典，现今五国使团都在，总不好越过我们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