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庆望着超尘脱俗的刀白凤,脑子阵阵发晕,思绪似乎回二十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
那一夜,段延庆艺成归来,在湖广道上遇到强仇围攻,虽然尽灭诸敌,自己却已身受重伤,双.腿折断,面目毁损,喉头被敌人横砍一刀,声音也发不出了。
那时的段延庆简直已不像一个人,全身wu秽恶臭,伤口中都是蛆虫,几十只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
但他是大理国的皇太子,当年父皇为奸臣所弑,他在混乱中逃出大理,终于学成了武功回来,现在大理国的国君段正明是他堂兄,可是真正的皇帝应当是他而不是段正明。
段延庆知道段正明宽仁爱民,很得人心,所有文武百官,士卒百九,个个拥戴当今皇帝,谁也不会再来记得前朝这个皇太子,如果他贸然在大理现身,势必有性命之忧,谁都会讨好当今皇帝,立时便会将他杀了。
段延庆本来武艺高强,足为万人之敌,可是这时候身受重伤,连一个寻常的兵士也敌不过。
段延庆挣扎着一路行来,来到天龙寺外,唯一的指望,是要请枯荣大师主持公道。
枯荣大师是段延庆父亲的亲兄弟,是他嫡亲叔父,是保定皇帝段正明的堂叔父。
枯荣大师是有道高僧,天龙寺是大理国段氏皇朝的屏障,历代皇帝避位为僧时的退隐之所。
段延庆不敢在大理城现身,便先去求见枯荣大师,可是天龙寺的知客僧说,枯荣大师正在坐枯禅,已入定五天,再隔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否出定,就算出定之后,也决计不见外人。
知客僧问段延庆有什么事,可以留言下来,或者由他去禀明方丈。
对待这样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臭叫化,知客僧这么说话,已可算得十分客气了。
但段延庆怎敢吐露自己的身份?他用手肘撑地,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树下,等候枯荣大师出定,但心中又想:“这和尚说枯荣大师就算出定之后,也决计不见外人,我在大理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只要有人认出了我……我是不是该当立刻逃走?”
段延庆全身高烧,各处创伤又是疼疼,又是麻痒,实是耐忍难熬,又心想:“我受此折磨苦楚,这日子又怎过得下去?我不如就此死了,就此自尽了吧。”
段延庆只想站起身来,在菩提树上一头撞死了,但全身乏力,又饥又渴,躺在地下说什么也不愿动,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求生的勇气。
当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迷雾中冉冉走近……
林间草丛,白雾弥漫,这白衣女子长发披肩,好像足不沾地般行来,她的脸背着月光,五官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但段延庆于她的清丽秀美仍是惊诧不已。
他只觉得这女子像观音菩萨一般的端正美丽,心中暗暗想到:“一定是菩萨下凡,来搭救我这落魄的皇帝,圣天子有百灵呵护,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你保我重登皇位,我一定给你塑像立庙,世世供奉不绝。”
那女人缓缓走近,转过身去。
段延庆见到了她的侧面,脸上白得没半点血色,只听得她轻轻的、喃喃的说起话来:“我这么全心全意的待你,你……却全不把我放在心上,你有了一个女人,又有了一个女人,把我们跪在菩萨面前立下的盟誓全都抛到了脑后。我原谅了你一次又一次,我已可不能再原谅你了。你对我不起,我也要对你不起。你背着我去找别人,我也要去找别人。你们汉人男子不将我们摆夷女子当人,欺负我,待我如猫如狗、如猪如牛,我……我一定要报复,我们摆夷女子也不将你们汉人男子当人。”
她的话说得很轻,全是自言自语,但语气之中,却是充满了深深的怒意。
段延庆听闻女子之言,心中登时凉了下来:“她不是观世音菩萨,原来只是个摆夷女子,受了汉人的欺负。”
摆夷是大理国的一大种族,族中女子大多颇为美貌,皮肤白嫩,远过汉人,只是男子文弱,人数又少,常受汉人的欺凌。
眼见那女子渐渐走远,段延庆突然又想:“不对,摆夷女子虽是出名的美貌,终究不会如这般神仙似的体态,何况她身上白衣有如冰绡,摆夷女子哪里有这等精雅的服饰,这定然是菩萨化身,我……我可千万不能错过。”
他此刻身处生死边缘,只有菩萨现身打救,才能解脱他的困境,走投无路之际,不自禁的便往这条路上想去,眼见菩萨渐渐走远,他拚命爬动,想要叫唤:“菩萨救我!”可晃咽喉间只能发出几下嘶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