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自己在西涌村度过的五六年的婚姻生活。一想到他妻子,他就难过。她十分凶悍。不过他很久没见过她。但她就在那里,就在附近的村子,甚至比原先还要凶悍。他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再也不要见到她。
他想起自己在国外当兵的日子。非洲,中东,生活时而紧张,又或者整年都没有事情。还有那个欣赏他、他也很敬重的上校。想到自己当官的几年,当了中尉,很有可能当上尉。可上校得肺炎死了,他也差点死了,从此健康受到了损害。他特别不安分,后来离开了军队,回到国内,他没有特别的技能,还好还好他并不想出人头地。所以他又成了个卖力气的。
他是在敷衍生活。他一直以为在这林子里至少能过上一段安全的日子。他情愿不背着枪活着,至少不背着杀人的枪。
他宁可独处,远离生活,他唯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但他又需要有个什么依靠。这里不是他的老家,但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甚至他的母亲也在这里生活,尽管她跟他从来都不近乎。他可以过一天是一天,没什么牵挂,也没什么盼头儿,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当了几年军官,与其他军官和文职人员共事,与他们的妻小交往,让他失去了折腾的野心。那些成功的人往往很有韧性,就如同硅胶一样柔韧,但毫无生气,甚至毫无乐趣。他了解他们之后感到心寒,知道自己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他来自农村,来自劳动阶层,他还是觉得劳动阶层最为踏实。在那里他找回了自己离开这些年忘记的那些东西。
劳动阶层的人,自然有一些劣根性。现在他承认了行为举止的重要性。他也承认,对几个小钱或生活琐事至少应该做到佯装不在意,这很重要。可普通百姓可没有佯装这一说,对他们来说鸡肉的价钱贵一分贱一分比世界末日还重要。这让他无法忍受。
还有工资上的争吵。在中产阶级中生活过的他懂得,工资上的争吵是无望解决的。没有解决方案,除了死。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要在乎,不要在意工资的多少。
可是如果你一贫如洗又是个倒霉蛋,你就得在意。不管怎样,工资成了他们唯一关心的事。对金钱的关注就像一个巨大的毒瘤,把所有阶层的人都消耗殆尽。于是他拒绝关心金钱。
那还有什么?除了关心金钱,生活还能给人们什么?没了。
好在他可以独处,勉强能自得其乐。他的工作就是养鸡和看守这片荔枝和龙眼,无聊,虚无到极点了。
可干吗要为这担忧,为这发愁?他一直都无忧无虑,直到这个女人进入了他的生活。他比她年长近十岁。可论经验,他是底层出身,要比她年长一千岁。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他能看到这道鸿沟弥合的那一天,他们能生活在一起。
然后呢?然后呢?他必须从头开始,从无开始吗?他必须缠住这女人吗?他必须要与她的残疾丈夫发生可怕的争执吗?还要与他凶悍的妻子发生可怕的口角?她恨他。痛苦啊!太多的痛苦!再说他已经不再年轻,不再青春勃发。他也不是那种漫不经心的人。任何一点痛苦和丑陋都会伤害他,也伤害那女人!
可是,即使他们摆脱了张海飞和他自己的妻子,摆脱了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自己准备做什么?他准备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总得做什么吧。他不能游手好闲,靠黄思瑶的钱和他自己的一点养老金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