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风犹刺骨寒,但河开雁来,运河岸边的柳枝上已经萌出点点新芽,在在都昭示着春天的来临。
苏州南门外的热闹去处,竖着一块木牌,上面贴了一张告示,两个军士全副武装左右把守,另有两个胥吏在旁给不识字的百姓解说着:“众百姓听真!此番新任提举东南应奉局高大人张榜公告,向两浙百姓求名花奇石乔木,官绅军民俱可进献,进献者可将自己所期望的价钱报于应奉局知晓,而后由知州大人率同高大人和本地名流士绅亲自品评高下,将所评等级与自报价钱相结合,最终决定所选用的进献花石。凡入选者,不但可依自己所报的价钱受赏,倘若所进献的花石受官家喜爱而褒奖,有官者赐官阶一级,白身者则授将仕郎。如此大好机会真是几世修来的,众百姓还不快快将自己田园山林湖泊中的奇花异石统统进献上来?”
这两个胥吏连说带比划,口沫星子乱飞,围观百姓听的连连点头,不过脸上就一片茫然,压根没明白什么意思,就中一个扛着锄头的农民打扮的壮起胆子问道:“老爷,格个花石见的就多了,啥么事才叫奇花异石?这进献给官家的东西,可不是好耍的,万一献的不好,要杀头的伐?”
那胥吏将肚子腆了腆,傲视一圈,正打算大发一通议论,却听身边一个尖利的声音笑道:“桀桀桀!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奇花异石都分不清楚,且听小生与你细细道来!我大宋以武立国,艺祖皇帝一条军棍打平四百军州之后,这太平盛世不必干戈,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君臣宴游共享太平。这太平盛世可不是说说的,举凡文学辞赋、宫室楼宇、衣食住行都得尽三代之盛方可,那名花可娱耳目,奇石可象山峦,若是经学问之士一加摆布,小小庭院中便可陡现如画江山,自然是太平盛世不可或缺之物。如今由新有文名的高大人来主持这等风雅之事,正是不做第二人想啊,官家圣明,于此可见!”
说罢便向西北汴京方向长揖作礼,一圈军民也都跟着弯腰的弯腰,打拱的打拱,可这腰才直起来,那农民又问:“秀才老爷,侬说了介一大串,我也没听懂,到底什么花才算奇花,什么石头才算奇石,我要是路边捡一块石头献上去,说不定治我个欺君之罪,格个伐是祸事咯?侬再解释清爽一点好伐?”
那秀才一楞,把手里的折扇啪地打开,扇了两下却发现冷风飕飕,赶紧又合起来,点指那农汉道:“似这等风雅之事,你等泥腿子不读圣贤之书,不识之无,又岂能慧眼识珠玉?跟尔等多说无益,且老实去种你的田去,此等事留给小生辈学问之士即可。”
一众百姓听了都一阵哄笑,议论一番便各自散去了,没走多远就看见路边大树上又贴了这么一张一模一样的告示,同样是两个军士看守,一个胥吏在旁解说,不禁又议论纷纷,都觉这事情动静闹的如此之大,看来并不是虚言,这奇花异石究竟是怎么个奇异法倒要好好研究研究,自家屋后的那块卧牛石从自己的爷爷辈就在上面爬来爬去了,也不知算不算异石……
众说纷纭中渐渐散去,路边大树下一个茶摊上两个人会了茶钱起身,一个是黝黑大汉,另一个四十上下年纪,中等身材,面貌朴实,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脚上的草鞋已经沾满了污泥,显然是刚走了段远路,春日泥泞的道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然而形容虽然狼狈,旅途虽然劳顿正是刚从杭州到此的方腊和石宝
他向前走了几步,那大汉随后紧紧跟上,忽然听方腊沉声道:“石护法,你看这高强如此做法,与朱缅在任时的广征强买迥然有异,其中有何考量?”
石宝想了一会道:“那高强这么一来,免除了百姓原先的征役,改成以官位来诱使有心于官场的人家自愿进献,其中的利弊虽看不清,对咱们贫民百姓可是一件好事。”
方腊哼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石护法,你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这高强虽然年纪不大,然而心思深刻,不是等闲人能比的。我派你们送那宗泽的东南策进京,临行再三叮嘱务必要交到赵相公手上,谁知你们被这高强三言两语给套住了,轻易就将这天大的秘密交给了他,从此后的京城变动来看,这人显然是蔡京一党,蔡京执政用法峻苛,上台之后必定会重行各种刻剥之法,哪里会放过我帮源银需?倘若因此毁了我教在帮源的圣地,我方腊九泉之下如何去见诸位会昌法难后呕心沥血维护圣火不熄的前教主,如何入光明界参见明尊善母?”说到后来时,语声虽然不高,却已是声色俱厉。
石宝吃了一惊,低头不敢再说,只听方腊续道:“现在这高强来到苏州应奉局,第一件事就是出榜求花石,虽然是免了些苦役,又怎知他暗里没有什么鬼心肠?只看他到任之时苏州文武官员换了一拨,可知这人是有所为而来,决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