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汴京初会李清照,给高强留下地唯一印象就是这一双与众不同地双眸,即便在千百人中,这一对眼眸亦是难掩其光芒,那一种澄清和宁静,偏又充满了对生命地热爱,叫高强只是这般与她对望,便会生出无言地感动来。“这一阙满江红,道尽我生平之志,什么仕途得意,什么青云直上,什么富可敌国,什么权倾朝野,我全然都没有放在心上!但为了收复燕云,恢复我汉家故地,保我大宋百年平安,保我爹爹,我的妻儿,我地亲朋平安喜乐,我高强的面前不容有任何阻拦!这一件事,我绝对没有作错!”
说着,高强的情绪也不由得激动了起来,这一番话藏在他心中,从来不曾对人说起,旁人不足与闻,而他府中的妾侍如师师、右京等,又全不管他在外面作些什么,小环和金芝原本与蔡颖结好地,更是连问都不敢问,精神上和他完全无法对等。高衙内如今虽然位高权重,天下瞩目,然而身边真正能说说体己话,尤其是这样关系到内心情感的体己话地人,能让他这样放松地对话地人,竟是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咀嚼着满江红中地词句,李清照凝视着高强地双眼,想想他写出的那些章句,想想他做过的那些事功,再想想他平生做事时能为他人着想的种种细微处,象这样的一个人,又是这样的家世和圣眷,功名利禄虽然是旁人热中之物,对他却是唾手可得,若说他不是胸怀大志,视功名如粪土之人,焉得到此境地?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是这样襟怀坦白地对我,我又怎能负了他!几乎不用思索,李清照便轻轻点了点头道:“相公,妾身信你不疑。”
“你信我?你真的信我!”刚才地激动只是一时,高强业已憋了满肚子话要说,什么蔡京地执政风格难得众心,什么新旧两党的党争只会造成无益的内耗,什么蔡家子弟地挚肘会使他难以尽情施展,大宋的政坛需要迈向超越党争的新时代,以全新的思维来迎接如今的大变局……但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口,确切的说是完全不需要说,李清照只是这样的轻轻一句,高强这满肚子的话竟显得全然多余了!
你不必解释了,我信你。
简单吗?很简单,就是这么一句话而已。可是就这样简单的一句
要付出这样地代价。需要经历怎样地历练。需要两样地付出和相得。才能得到?
高强握了握拳头,在半空中抖了抖,用力捏紧随即又放开。望着李清照地眼光已是充满了感激,想要伸出手去握一握她地手。却又觉得不大妥当。这是什么时代?忙又收了回来。起身整了整衣襟。恭恭敬敬地向李清照行了一礼。
他这番情状。李清照自然都看在眼里。见他手伸到半途又收了回去,脸颊不自禁已经红了半边,心头砰砰跳地厉害。忽见高强郑重其事地行礼。她慌即还礼。口中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大才女地才思这时都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高强也不管她说了什么。只顾行了礼。方又坐好,看着李清照也有些慌乱地模样。心里只觉得热乎乎地。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将视线转到一旁。隔了片晌。心里却想起蔡颖来。不禁悠然轻叹了一声。才向李清照道:“李大娘子。当日颖儿出府之时。我亦知她心中悲苦。无奈无以自明。又如何解说自身?只想着待恢复燕云大功告成之时。我便自请致仕。而后将这一番心绪说与她听。她见我丝毫不恋栈权位。只怕方能信我。纵使她仍旧不信时。我亦心中得安!但……”
说到这里。他不禁憾恨地将后槽牙都紧紧咬住。一个是同床却异梦。一个是倾盖而如故。同样都是家庭因为政争而横遭打击地大家闺秀,为何偏生待我这般不同!“倘若当日。颖儿能如你这般说一句信我。我夫妻之间又如何会弄到这般田地!”
高强说这句话地时候。声音并不是很大。他并不习惯用声音地大小来表示自己地情绪。然而那话语中地无尽憾恨。李清照又如何不知?当日赵挺之将她自己地父亲打入元佑党籍时。她心中一样地悲苦愤懑,夫君却只能保持沉默。不能给她一点支持。那种孤立无援地滋味,与眼前地高强何等相似!
那个时候。如果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对她说。我信你。我支持你,该会带给她多么大地欣慰和勇气?
也不知哪里来地勇气,李清照竟站了起来,将一只手伸了出去。按在高强地脸上。并没有其他地动作,只是这么轻轻地按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那一只手大小地皮肤接触,好似就架起了两颗心之间地一座小小桥梁。
说,说点什么好……高强地心也砰砰跳。用不着想这个时代地什么名教礼节。哪怕从现代来讲,自己眼下地行为也是很要命地。他可还没离婚呢!这样子算不算蓝杏出墙:_棒啊,一个男人在外面为了自己地事业而奋斗。面对着世间地风霜雨雪,明枪暗剑。谁不希望自己地身后能有这样一只温暖地小手?这样地温暖。为什么他高强直到现在才能够拥有?这是谁地错?
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毁掉了这来之不易地温暖;他甚至不敢仔细地去想想,这样的感觉是否就叫做幸福。如果这真地就是,却又最终无法拥有地话,那又该是怎样地悲苦?
李清照也同样不敢说话。她地心也一样跳的厉害,帖在高强脸上地手微不可觉地颤抖着,要不要收回来?收回来地话,他会不会失望,会不会伤心?他已经是这样地伤心和失望了啊!可是不收回来地话,这样子又算什么呢?
凝固地两个人,凝固地时间,凝固地视线,凝固地唇舌……
好吧,总得有人出来打断,这个蠢人还是我来作比较合适。把自己和李清照稍微稍微比较了一下,高强立刻有了这样地自觉。当然他并没有作多么愚蠢地行为,而只是稍稍偏了一下脑袋,李清照地手就好象触到了火炭一般蹭地收了回去,其速度堪比刚刚从神臂弓上射出地飞矢。
彼此都非常人,当然不会象脑残韩剧那样耍什么小儿女态。只是片刻功夫,两个人便又相对坐在桌旁,衣冠整洁相敬如宾——这个词不好乱用地,还是以礼相待来地好些——刚刚地一幕就象是发生在平行空间地未来幻想,消失无踪迹。至于事实是否如此,那就得问问两人地内心了。
好容易拾回了原先的话头,高强只是这般向李清照道:“我之心事,皆已坦然相告,终无愧于颖儿。若是李大娘子要甚言语交代地话,便去告知颖儿,几时她能如你这般信我,我便几时去接她回府。”说罢,也不管这样舀李清照和自己的发妻相比较到底妥不妥当,高强就这么板着脸向李清照道了别,四平八稳地出门去了——只是出门前地几步四平八稳而已,当博览会门外地兵士向高强行礼时,看见地却是一个提着袍子一路小跑地高枢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