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来客仍跪在原地,纹丝不动。
夜已渐深。屋外的树枝簌簌作响,任凭凉透的秋风肆无忌惮地拂过。树影映在纸窗上,些许森然。
屋内静默许久。红檀案前之人,手拂茶盏,瞳孔浅淡,一言不发,看不出任何情绪。
台下之人,俯首长跪,眼底深邃,面色苍白,气息微急,肩背微颤,细汗涔涔。
吕寅卿年幼落下畏寒病根,来时穿的单薄,在府外等的那两个时辰本已是他这幅身子骨能够承受的极限,如今还在屋内久跪近一整天。他现在只觉得双膝发软,浑身发冷,精神恍惚。额间冷汗已经埋住了双目。
案前的南汣似乎毫无察觉。
南汣向来性子沉稳,言语不多,心中所感从不写在脸上。现在看上去仍是毫无波澜。
无人知晓,他的内心有多敏感,有多柔软。
往事如流水,携着落花,在眼前一幕幕拂过。
他是霍老爷和宅里一个小妾所生,加上本身性子温和,言语甚少,一直饱受身边人的白眼。其他两房妾室和家里的下人,有热汤粥向来都是端去给其他几个孩子。剩给自己的,永远都是冷饭冷菜。
父亲从商,常年在外奔走,对宅里的琐事只能从仆人口中听得一二。小南汣每年最期盼的时刻,便是父亲归家的时候。每次父亲在家时,仆人们便会一反常态,给他端来热羹熟肉和精致的点心。但父亲一离家,一切又瞬间都变回原样。一碗又稀又冷的羹,配上一小碟青菜,是小南汣再熟悉不过的晚膳。
十岁时,生母难堪重辱,在卧房内自缢而亡。那一幕对于少年南汣而言,是一直不愿想起却又次次出现在梦魇里的利刃。
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少年南汣的日子便更加是一种摧残。直到一个叫霍无念的女子,嫁给了父亲。本以为又是来压榨自己的,没想到她却待自己十分慷慨,见他身子骨不强健,有骨肉汤便从来都先端来给他喝。
于是,当吕寅卿误以为霍夫人是他的母亲时,南汣也没有解释。
霍夫人待自己恩重如山,这恩,不可不报。
既然林川和吕寅卿都认为他就是霍夫人和先帝的孩子,那就让他们这样以为罢。反正,霍氏灭门案就他一人活下来,先帝真正的孩子早就死在那场骇人的腥风血雨之下了。
将计就计,方可出师有名。
如果说吕寅卿来之前,南汣尚未分阴该如何面对孙峨,那吕寅卿来之后,南汣便是再阴了不过了。
眼前这个与自己的经历有些相似的人,虽已年过半百,却一跪便是一整天,就为了能够有朝一日为家族一雪前耻。
骨血之仇,深如噬刻。
绝不能再如以往一样退缩。
绝不能再似往日一样,靠一点点温存苟活。
绝不能再饶恕那些在自己身上刻下伤疤的人。
有些人,不配被宽恕。比如,那个名叫孙峨的人。
南汣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却仍是一口未动。
砰的一声闷响,吕寅卿终于没撑住一头栽在了地上,面色苍白。南汣上前俯身一探,额头滚烫。他唤来了下人,将吕寅卿安置在了一间空房。
南汣自然是不会完全相信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人绝不仅是报答林家之恩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