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桥端着一个大茶缸,泡着浓浓的红茶。黄严这两年愈加变本加厉,以前还会备个待客茶叶,如今动辄搞上一屋子的云雾绿茶,别的茶叶都不见踪影,他只好上门还要自备茶水。
刘大桥坐到主沙发上,黄严把屁股往沙发那一头挪了一挪。黄立工看着他俩,刘大桥还是浓密厚黑的头发,和父亲满头花白对比强烈,蓦地有些心酸。
“听说武山镇周边要搞一个新工业园区?”刘大桥径直问黄立工。
黄立工点头,“是的。”
“你们挑头起来开发的?”刘大桥盯着他。黄立工一时摸不着头脑,工业机器人产业园这事儿,在武山镇已经不是新闻了,刘大桥这么郑重其事地询问,似乎别有所指。是担心规划太大,他和刘睿阳啃不下来?他缓缓点头,说,“这事儿是我们发起,政府支持。开发呢,是和一家产业地产公司共同开发。这是个大项目,需要有实力,有经验的合作伙伴。”
“工业机器人产业园在广东都快成常规项目了,好几个地方在搞,热火朝天。”侯大勇帮腔说,“长三角也是这样。小黄厂长在江城也搞起来,是大势所趋。机器人以后会成为工厂里的基本配备,就像流水线一样。”
“唉……”愁色毫不掩饰地爬上刘大桥的脸。黄严轻拍一下身边的老搭档,说,“我们年轻的时候,站在机器前,不也盼过有一天机器会自己转,自己把东西都生产出来, 我们坐在那里喝茶看看就好了。现在,这一天真的要来了,是好事啊,老伙计。”
“我知道是好事,对国家来说是大好事,大势所趋。只是……”刘大桥扳着手指数着街坊领居,那些动力机总厂腾退闲置的老技术工,那些家庭条件不好生活艰涩的,轻轻摇头,“一辈子练就的技术,就靠这个吃饭,没想到人还没不行,技术就先不行了。就算是势在必行,可是他们被机器替代后,怎么生活呢?拖家带口的,年纪也上来了,再去学,怎么竞争得过年轻人,怎么竞争得过机器?别说他们,就算是年轻人,学机械的,未来怎么就业?”
黄立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起生产总监邓建阳告诉过他的,有一次刘大桥从鲲鹏机器人测试车间出来,沿路穿过两排整齐划一地挥舞着手臂的焊接机器人,面对儿子的杰作,他毫无兴奋,相反满脸都是落寞。当初刘大桥送刘睿阳上大学攻读智能制造时,会想到今天这个担忧吗?他在家里和刘睿阳唠叨这个事情时,刘睿阳又会怎么回应呢?
可是,时代的车轮终究会往前,绝尘而去。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问题,但最后它们都不是被解决,而是被抛下去了。
黄严宽慰刘大桥说,“老刘啊,我们往前看吧。我看电视,别说工厂,家里都被机器人给占了。扫地机器人,做饭机器人,护理机器人,去医院看病,都有机器人动手术了。听说,很快餐馆里就会用机器人上菜了。这个世界总在变好,世界变好了,我们受点委屈算什么。”
刘大桥叹了口气,“我们老了就算了,年轻人可怎么办,现在学校没少招机械专业的学生呢,以后出来是不是工作机会越来越少?”
侯大勇摆手说,“师傅你就别担心了。你知道年轻人的,此路不通,自然会走另一条路。你看现在学机械的,有几个上一线车间,毕业就转行。”
黄严很有感触,接过话来,声音响亮,“任何通往光明的道路都不是笔直的。我们要相信年轻人,每一代人总有每一代人的解决办法。我们年轻的时候,上一辈人不也担心这担心那,但是,我们不也挺过来了嘛,也创造了不小的成绩啊。下一代人一样。还记得当年我们争论跟国外技术差距多远吧?就拿机床来说,国外的机床24小时不停机,国产的不行;国外的1秒加工1个零件,国产的要1秒半。现在呢,山东做高端机床集成的,订单量全球第一了。今年“两会”,还专门审议了制造强国。下一代比我们强,老伙计啊。”
刘大桥点头,轻轻拍着黄严的手臂。黄立工母亲和保姆在厨房做好了饭菜,陆续端上桌子,喊他们上桌吃饭。
黄立工起身,对两个老人说,“我打算盘下动力机厂总厂。”
黄严和刘大桥听了愣了一下,然后一齐看向黄立工。
“真的?!你要把睿立科技搬过来?”刘大桥声音都有些哆嗦,“那很好啊。挑空高,墙都比现在的结实多了。”他指着黄严,“你爸爸经常睡不好觉,就怕房地产商把它给推了,在上面盖房子。”
“那不好。”黄严赶紧制止,“改造老厂做生产,还不如新建厂房成本划算。要新啊,跟上新时代。”
黄立功怕他俩争起来,赶紧说,“我是想盘下来改造,搞成工业博物馆,开展工业旅游。那是一代人的记忆,也是武山小镇历史的一部分。”
“那也好啊!”刘大桥说。
黄严刚高兴完,马上担心起现实问题,“我们这厂历史包袱重,要改造成本可不低。除了改造,维护也得年年一大笔钱吧。”
“市里说了,历史包袱他们接过去,让我们放手干。后期运营呢,我会和合作的那家产业地产公司谈,他们来做。”
“我那坛烧谷酒你藏到哪里去了?”黄严冲着厨房里的老伴喊,“快拿出来,我和刘工要好好喝上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