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五楼看看。”
两个保安对视一眼。第二个保安说,“我带你上去吧。”
万利贷的玻璃门有铁链锁着,贴着好几张告示。透过玻璃,里面一片死寂。
“认识万利贷老板吗?”黄立工问保安。保安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一阵天天看到万利贷的宣传画,我认得的是他的相片。这里p2p公司太多了,认不过来。”
走出大楼,黄立工给张文峰助理打电话。助理盘问他半天,确定了身份,挂了电话。
黄立工猛地回头。一个姑娘正在身后不远,踌躇地看着他,看到他回头,倒是吓了一跳。黄立工往前走,那个姑娘跑上前来,怯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怎么了?”
“你不是来讨债的吧?”
“什么事?”
那个姑娘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都鼓了起来。她下定了决心,问,“你认识张文峰?”
黄立工讶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她个头不高,穿着素淡,甚至有点土气,却也自有一番风格。长相颇为普通,神态楚楚可怜的。
“我刚才在楼门口看到你要去五楼……”她有点紧张地解释说,“我也想找他。”
“你叫什么?”
“小贝。”
“你找他干嘛?”
“他不接我电话。”小贝拿出手机,翻出通讯录给黄立工看。黄立工扫了一眼,是张文峰的电话。电话标注的名字是“他”。“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小贝央求道,她的眼眶开始红了。
“我也找不到他。”黄立工往前走,说,“你跟我走吧。”
走到园区门口,张文峰助理回电话,说了一遍地址。黄立工低声重复一遍,助理确认一遍,挂了电话。黄立工叫了辆网约车,让小贝坐在后座,他坐在副驾。
张文峰助理给的地址在余杭区,40多公里路程。车上了天目山路,就开始堵起来。黄立工有点烦躁,回头看了眼小贝,她正在看着窗外出神。所幸过了新开河桥后,路就通畅了,很快到达目的地,径山下一个古镇,在一颗大树下停了下来。
大树冠顶巍峨,遮住一片荫凉,看着有上百年了。树后,一座普通的两层民居,张文峰坐在台阶上,抽着烟。秋天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抬起头,让整个脸迎接着来自上苍的光芒,好像第一次发现世间喜悦的小孩。
黄立工走到他面前。张文峰的脸从天空回到人间,往边上挪了挪,拍拍身边。黄立工坐下来,伸出手。张文峰把烟和火机递到他手里。他抽出一支烟,点上。两个人吐出的烟雾各自袅袅上升,在空中被风吹散。
张文峰抬眼间瞥见路边站着一个姑娘,正在凝视着他。贝儿。他起身,踩灭烟头,向她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
贝儿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我听他们说,你要坐牢的。”
张文峰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进来吧。”
他带着贝儿走上台阶,走过黄立工身旁,拍了下他的肩膀。黄立工起来跟着走进屋里。
张文峰找了瓶矿泉水,放在茶几上,对贝儿说,“在这里等我。我和他上楼谈点事。”
贝儿乖巧地点头。
上到二楼,张文峰抽出两根烟,递一根给黄立工,都点上。
“你真够沉得住气。”抽了一会烟,黄立工说。
“自己做的决定,当然要自己承担结果。”
“有多严重?”
张文峰摇了摇头,“咱们聊点旧时光不好吗?”
黄立工也固执地摇头,“万利贷的老板呢?”
“跑了。”
黄立工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他知道万利贷的实际控制人是煤矿老板桂哥和厉东。他们跑了,烂摊子就全扔给张文峰一人了。
“他们没带什么钱走。”张文峰说,“我风控还算严格,资金盘子一直在控制着,他们带不走多少。”
“如果没有携款外逃,只是经营亏损,应该就……没有什么责任吧?”
“金融不一样。投资者有损失,呆账坏账,这也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那能做些什么?”
“能做的,我都做了。”张文峰说。主动爆雷,主动提出清盘方案,主动找政府沟通,获得投资者谅解,他已经尽最大努力将投资者损失降到最低了。
“资金亏空有多大?”黄立工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张文峰笑了一下,“别想了,不是个人填得上的。”
黄立工忽然想起一件事,心里激灵了一下。“你那时候,一定要套现股份,是不是已经预感到了?”
张文峰只是微笑,“你等我一下。”他走进卧室里。
黄立工一阵懊恼。我为什么没有想到?乐阳工业并购控股睿立科技时,张文峰减持股份套现。那时候他在万利贷春风得意,并不缺钱。黄立工一直认为他是置气。可是,当黄立工和许茜茜劝他留下一些股份时,他听了,只套现了一半。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去问问他,是不是缺钱?
张文峰拿着一摞文件出来,递给黄立工,“签字。”
黄立工翻了翻,两份委托协议书,张文峰和他形成一致行动人,委托他行使所有股东权利。五份公证过的授权书,授权他办理相关业务。他翻到最后,授权期限十年。
“要十年?”黄立工声音有些颤抖。
“我是按最糟情况来准备的。”张文峰把笔递了过去。黄立工接过来,把文件放在茶几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我给你找律师。”他说。
张文峰不置可否。“最后还有两件事。外面那个姑娘,你待会送她回去,帮我给她五万块钱。她喜欢服装设计,让她好好去学个课程,和她说,以后一定要当个服装设计师。”
“她不会走的。”黄立工说,“你让她待着吧,我会想法把钱给她。”
张文峰沉默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接着说,“乐阳集团你小心点。我们这波爆雷,好像也波及他们了。”
“不会吧?”黄立工头皮有点发麻。
“我只是担心,可能它扛得住。”张文峰说,“走吧。”
黄立工叫了辆车。车驶离大树,黄立工回过头,看到张文峰站在阳光里,贝儿依偎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