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正在低头看一个文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温婉地笑着迎接他们,示意小俏坐下来。小俏行了个礼,做在了小胡床上。一个士兵走过来,在矮几上放了一杯茶。
“姑娘贵姓,多大啦,哪里人啊?”
小俏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她能预料到的所有问题的答案:
“回太尉话,奴家姓孙名俏,子小孙,俏丽的俏,江东会稽人,今年十九岁?”
“嗯,你爹妈给你取了个好名字,人如其名。好端端不在江东,怎么会流落中原呢?”
这是小俏一定要小心回答的问题。这些年从江东到中原的人家,多半都是失势避难的官宦权贵人家,如果掉到这个窠里,刘裕熟悉掌故,几个回合下来,自己就会露出破绽。
“不瞒太尉,我家在会稽世代经商。这些年从北方来的富人多,人家本钱厚,生意大,我家就破产了。父亲去世后,哥哥不想再守着小买卖,就借高利贷到北方,想买些胡人的好马转卖到江南,一把重振家道。不料他一去不回,今年开春,高利贷来催债,母亲又急又怕又挂念哥哥,一病不起,人很快就没了。高利贷想把我卖给**顶债,我走投无路,想到北方找哥哥,结果就被鲜卑人给......”
虽然是杜撰身世,但一提到母亲,提到自己沦落北方,还是难以压抑苦痛,埋头抽泣起来。
刘裕自己当年在京口赌博,没少被高利贷逼迫过,顿时对这个可怜的姑娘无比同情。
“好啦,不要哭啦,到我这里,你就安稳啦。对了,还没有给你介绍。快来谢谢这位大哥哥,就是他把你从鲜卑大营里救出来的。”
说完用手一指刚才拉小俏上船的青年军官:
“我们新晋的骠骑队队主,郭旭!你叫他郭大哥好了!”
小俏先行了个礼,嘴里说着感谢郭大哥救命之恩,一边抬头看郭旭。忽然想到自己就是**裸地被这个小伙子发现,顿时脸涨得像白生生的桃尖上那一抹粉。而郭旭脑子里也是同样的场景,他人本来就不白,现在彻底变成了一枚熟透的李子。
这两枚果子的尴尬,刘裕是不在意的,他自顾自地问:
“船上不比江东家里,要啥没啥,姑娘受委屈了。我今天请姑娘过来是想问问,你是愿意回江东呢,还是跟着我们去关中。如果会江东,我这就安排一条船,派几个老实可靠的白值队官兵一路护送你回去;要是你想去关中,就还得在船上将就一段,只有等打下长安站住脚跟,你才能上岸。”
有了前面的一套谎言,现在的选择也就顺理成章了:
“我想我还是随船去关中,这样也好打听哥哥的下落。”
刘裕点点头,很欣赏这个执着的女孩子:
“你哥哥即然是贩马,就会从关中往西,过金城,去河湟甘凉一带。他回来必定要途径长安,你去那里守着也是好的。等打下关中,我叫人替你留心来往管卡,帮你找到你哥哥!”
如此贴心周到,小俏没法不做感激涕零状。
刘裕还要处理军务,又问了几句,就要打发小俏走。小俏刚站起来要转身,刘裕突然冒了一句:
“你这个姑娘有个眉眼神情有点像我的一个老熟人。”
小俏的心已经掉到盆腔里去了,但立刻就生出一丝急智:
“太尉认识的都是官宦女子,我们小户人家,哪会有那份雍容气度。”
刘裕哈哈大笑:
“你凭什么认为我的熟人就一定是女人呢?罢了罢了,走吧!想聊天的话,跟郭旭说,让他带你到我这里来,我让厨子给你做家乡菜。郭旭,人交给你了,替我送客。”
乌云过去了。
小俏告别刘裕走出来,突然想起一件事,轻声地对身边的郭旭说:
“郭队主,你的披风还在我那里,吴郎中洗干净了,让他带给你吧。”
说完就发现郭旭身上有一件披风。
郭旭憨憨地笑了笑:
“我领了一件,那件你留着,这几天晚上凉,你加在被子上。再过些日子,你还可以动手把她改成女装,面料很好的。”
说完又红着脸低下头,只顾往前走。
小俏没想到这样一个铁塔一样的男人,居然心思这么细致。自筹不好拒绝他,也觉得沾了女人秽血的东西,军人再碰了晦气。心里这么想,嘴里也就没拦住:
“我知道队主嫌它已经脏了!”
话说出的一瞬间,小俏就后悔了,无论如何不能伤害人家的好意啊。
郭旭一愣。
脸再次变成熟透的李子。嗫嚅半天,吐出一句:
“我想都没想过脏不脏的事。要不这么着,你把这件新的留下,我穿那件旧的。”
还是憨憨地说,丝毫没有委屈,也不是争义气。说着就伸手要解开脖领子上的丝带。
小俏赶忙伸手去拦,结果手碰到了郭旭的嘴唇。
好烫的嘴唇。
赶紧把手缩回来。
郭旭也是一愣,赶紧辩白:
“姑娘冒犯了,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多少天以来,小俏第一次咯咯地笑起来。郭旭那种尴尬急切的样子,让她觉得自己在摆脱一群见了女人就恨不得插进去的盔甲野兽之后,第一次遇到不带攻击性的男孩子。
郭旭先下到小船上,等小俏下来时,伸手去接她。小俏离开绳梯时,自然地一跃,郭旭慌忙伸出双臂接住了她,就像接住了一只跳下树的小猫。
发生得很快,也结束得很快,小俏从他臂弯里滑下来,在小船上坐稳,伸手梳理了一下鬓发,转过脸去看船尾的水痕。
郭旭转过身去看着船头。
两个人背对着。
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心在狂跳。
把小俏送上她那艘船的一瞬间,郭旭轻声说了一句:
“你的歌唱得真好听!”
小俏惊惶地转过身去,却只看到小船倏地划走,郭旭的红披风哗哗地响,说不清是欢乐还是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