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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泓从檀木架子上摘下宝剑,用力握了握剑柄,伸手拂去剑鞘上的微尘。
剑鞘用柘木做成,包裹了鲛鱼皮,尾部包金,嵌了红、蓝、绿三色宝石。两个挂环和它们所在的箍套也是纯金做成。
徐徐抽出剑来,剑身反射灯光,亮得刺眼。
剑镡上方镂了一个咆哮的狼头。羌人不像汉人那样花哨,不会在剑身上刻什么青、龙泉、太阿之类文字,最常见的是镂刻鹰和狼。也有人刻羊角纹的。刀剑嘛,叫什么刻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连续砍斫不卷刃、不震手,亮出来叫敌人胆寒,握在手里让自己安心。
这把剑,从昭武帝姚苌传到先帝姚兴,再传到姚泓,已经传了三代。举国都知道见剑如见君。据宫中老卫士讲,昭武帝曾经在战场上用它连斩七人,袖子里都灌满了鲜血。不过姚泓即位以来,致力于偃武修文,一直把它放在架子上,没有随身佩戴过。
姚泓在灯下细细打量剑身上的血槽,联想到列祖列宗打下的这片江山,可能在自己手上断送掉,不由长叹一口气。
曾经发誓决不让这把剑再饮血,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誓言要打破了。
武关失守的消息没有封锁住,现在全长安城都在惊惶地传递这个重大失败。这个要塞落入敌手,意味着晋军可以从背后长驱直入,和潼关方面军形成钳形攻势。
已经下令,不战而退的武关守将就地处决。
大臣们据理力争,想加上夷三族,但姚泓不松口。如果多杀人能换回武关,那就杀好了,可惜杀掉击败口老弱妇孺不但无济于事,还会寒了军人的心。
现在需要一名良将去力挽狂澜,收复武关。
可惜数得着的几名一流战将,都被死死拖在蒲坂、安定和长安的守备中,根本抽调不出来。如果硬要抽出来,就算收回了武关,无非也是剜肉补疮,遮住了肚脐露出屁股而已。剩下的人倒是慷慨激烈,愿意出征,但姚泓除了嘉许他们的勇气,根本不敢把他们派到武关方向去,去了只能让晋军收获更大的战果。姚绍手下一名参将写来血书,说愿意组织死士万人,“一丸泥封住武关”,姚泓内心哂笑,又不能打击他的一腔忠诚,只好公开下诏表彰,私下里却责备他大言炎炎,过于浮夸,既不知万人从何而来,也没有一丸泥封住漏洞的通天本领。
思来想去,只有趁着武关方向敌军立足未稳,后续要塞还没陷落,自己亲自带队去解决这股敌人,消除长安的腰背之患。
一个太监进来通报,说人已经到了。
来客进门后跪下磕头,姚泓赶忙上前扶起来,一边叫太监出去。
来的不是重臣。
一个中年书生。
钟离轲。
姚泓把他让到一个胡床上坐下,仔细端详他花白的头发和额头上的皱纹,再看他洗得发白的布袍,一股酸意涌上鼻头:
“老师受苦了!”
钟离轲是汉人,祖籍琅琊,永嘉年间南渡,安家在南徐州,一肚子学问,曾经做过桓温的幕宾。桓温败亡后,避难到北方,在终南山一带村子里收徒授课。有一次先帝姚兴到山里打猎,中间休息,听到树林子里有人在吟诗,觉得意境雄阔,不是寻常村学究所能为,就叫人请来聊天。一谈之下,相见恨晚,当场决定让他给皇子们教书。姚兴的几个儿子中,最爱汉人诗文也最善于吟诗作赋的,就只有姚泓一个,师徒相得,恍如忘年知音。
那时的姚秦**,姚弼和姚泓两派,已经开始夺嫡之争。双方各有心腹,彼此安插耳目。有一天姚兴突然下旨,将钟离轲逐出宫门,永不叙用。
多年后姚泓才知道,他和老师夜谈时,说了很多既往治乱兴废的事情,其中少不了要谈到立储交权,结果有人向姚兴告密,说钟离轲夜夜教姚泓如何夺权,如何离间骨肉。更有甚者,钟离轲写的一首诗,自己不满意,揉成团扔了,居然也被人拣去,交给了姚弼的舅舅慕容宽。慕容宽雅好诗文,加之刻意罗织罪名,居然从中看出钟离轲诽谤姚秦。
那首诗说:
长安一片月,
犹照秦时花。
当年投鞭人,
孤魂还旧家。
若许在幕下,
不令大军发。
堪恨淝水上,
竖子至今夸。
叹息苻坚当年用兵孟浪,自诩如果在苻坚手下做谋士,可以让他不蒙受那次惨败。本来这不过是书生谈兵,文字游戏,慕容宽却如获至宝,对姚兴解读说钟离轲挂念前秦,暗藏对姚秦背叛苻坚、窃取神器的不满。
姚秦一族,清楚自己是在苻坚背后插了一刀,趁乱夺了他的江山,占了他的国都宫室,所以一直忌讳人家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