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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河西王沮渠蒙逊是个百年不遇的滑头。北伐军出兵发兵之初,他写信给朱龄石,说什么“伏闻车骑将军裕欲清中原,愿为右翼,驱除戎虏。”信誓旦旦,慷慨激昂。可是看到晋军真的灭了姚秦,担心其乘胜西进,匈奴人的“戎虏”面目就暴露了出来。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好他的门下校郎刘祥进宫奏事,蒙逊一肚子无名火无处发,乃迁怒于这个撞到矛头上的可怜人,说你咋回事,你是不是听到刘裕进关中很兴奋?居然敢这样眉飞色舞!一声令下,拖出去砍头。不过河西偏远,顶多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敌人,或者一个帮不上忙的朋友,随他去!
刘裕一大早起来就不精神。要说昨晚睡得不错,对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来说,中间不起夜、不做梦,一口气睡到鸡叫两遍,已经算是福气了。饶是如此,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眼皮一个劲儿跳。
问题会出在哪里呢?
拓跋鲜卑那边,肯定不乐意晋人占据关中,但至少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取动向。黄河一败,索头夺气,一时半会不敢再跟北府兵硬碰硬。
柔然大夏那边,赫连勃勃早就对关中垂涎三尺,不过目前看来,算得上的战果只是占领了安定,其余不过是把秦岭以北的一些小城小镇收入囊中。刘裕的想法是不去主动进攻大夏,而是保持一种不敌不友的**关系,设计挑起柔然和拓跋魏之间的争斗,大晋可坐收渔利。
河西王沮渠蒙逊是个百年不遇的滑头。北伐军出兵发兵之初,他写信给朱龄石。说什么“伏闻车骑将军裕欲清中原,愿为右翼,驱除戎虏。”信誓旦旦,慷慨激昂。可是看到晋军真的灭了姚秦,担心其乘胜西进。匈奴人的“戎虏”面目就暴露了出来。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好他的门下校郎刘祥进宫奏事,蒙逊一肚子无名火无处发,乃迁怒于这个撞到矛头上的可怜人,说你咋回事,你是不是听到刘裕进关中很兴奋?居然敢这样眉飞色舞!一声令下。拖出去砍头。不过河西偏远,顶多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敌人,或者一个帮不上忙的朋友,随他去!
向外看,基本无恙。
向内看。暗流涌动。
关中形势,一如人意。日前有十几万羌族人不肯臣服于汉人,群起向西入陇,沈林子带人去追,兜住了一万多人。其实这些人可有可无,跑了更好,省得留在关中伺机作乱。
麻烦的事情是迁都。晋朝本来立国于北方,永嘉之乱。司马氏南奔过江,偏安于建康。刘裕两次北伐,一次灭了慕容燕。一次灭了姚秦,关中、中原、山东连成一气,晋朝版图从长江一路向北过了黄河。按照刘裕的想法,到了这个时候,国都就不能再株守江南,应该到中原来。按说关中形势天下第一。又是故都宗庙所在,是建都的首选。但如今的关中久经战乱,农耕废弃。城邑凋敝,四周又都是虎视眈眈的强敌,的确不适宜做天子之家。退而求其次,至少都城应该北迁到洛阳。洛阳要说山河之险,固不如长安。但也是有龙门、伊阙、虎牢之险,大河、洛水、伊水之堑。更为重要的是,晋军水师天下无双,可以借助水道,将江东援军和给养源源运来,没有乏困之虞。刘裕满以为:这样的想法端出来,司马氏王族乐不思蜀怕麻烦,一定不愿意折腾,但自己的手下应该是支持的。王都迁到北方,斩断司马氏这百年来在江东的根基,更便于控制。有了新地盘,设立新州郡,大家都可以作一方诸侯,岂不是更有赚头?
孰料想法一说出来,文僚武佐竟然无人响应,最心腹的人也摇头。咨议参军王仲德私下找到刘裕,说太尉只看到好处,没看到坏处。北伐军将领,绝大部分都是江东人,家小祖业都在那边,跟着太尉你热热闹闹打一阵还行,你让他们长期在西北干,都不乐意。这里虽说也曾经是帝都所在,但现在根本没法和江东比。这些劳苦功高的将领打下关中,都盼着回去享一阵清福,结果你让人家扎在这里受苦,人心不摇动才怪。将领如此,小兵更是如此,他们不过是混口军粮,盼着战争结束回去过小日子。真要是定都洛阳,就意味着他们未来十几年都得打打杀杀,远离亲族,埋骨异乡。这样一支上下都不安心的军队,你怎么指望他们打胜仗?再说了,你要是提出迁都,朝里本来支持你的人,怕是都要跟你作对,到时候你大军在外,朝里孤立,局面怕是会烂得不可收拾。迁都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太尉要三思啊。
刘裕不得不承认王仲德有道理。
带兵就像驯兽,稍有不慎,就会被猛兽所反噬。手下这些将领,乐意跟着你出生入死,不因为他们衷心热爱你,不因为你是必须万人膜拜的圣人,更不因为你是上苍指定给他们的领袖,而是他们认定跟着你能拿到巨大的好处。不是没有一腔热血要为国家开疆拓土的人,但这些年看下来,这样的人说实话不多,他们要么因为热血澎湃而流干了血,要么就在内斗外战的波谲云诡中变成了滑头,其余的人投身军旅,其实和一个小伙计投身杂货铺没有实质性区别。跟着刘裕,可以从小兵变校尉,从校尉变将官,从将官变大臣,荣华富贵地做到封疆大吏。爵位、印绶、开府、仪仗,这些都是虚的,货真价实摸得着的东西,是你家有大片的良田沃土,库里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金银,孩子一出生就已经在吃国家俸禄,世世代代活在远离卑微劳作的亭台楼阁里。这些将领们,聆听高僧讲色即是空时频频点头,转身去拼抢名利时就会忘了什么叫过眼云烟。栽跟头的人不少,坐大牢的人不少。丢了脑袋的也不少,可是你见过谁因此就望而却步了?话又说话来,一旦你不能再提供这些了,你要剥夺这些了,你给他们设定路障了。谁还会苦哈哈地跟着你出生入死?一旦这些人不站在你身后,别看你权倾朝野、炙手可热、声威煊赫、威仪棣棣,转眼就成为孤家寡人,小小一个狱吏就能把你踩在粪堆里,让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小小一个刽子手就能在最后一刻弄权,决定痛痛快快瞬间了断地给你一刀。还是故意不把你的颈骨砍断,让你生不如死地挣扎许久。刘裕刘太尉固然是诸将头顶罩着他们的云,可他们也是地上无数江河细流,靠蒸腾的水汽维系云的高尚。万一天下大旱,晋朝的天空怕是要万里无云了。
不!决不能一意孤行。
刘裕内心折中的结果。就是自己留在长安,亲自指挥军队经略西北,这样一来,庶几能令行禁止,稳住军心。
这个想法,朝廷一定是支持的。准确地说,朝廷会欢欣鼓舞。倒不是因为司马氏还心存旧国,试图恢复老狐狸祖先司马懿父子打出来的这片江山。而是他们很乐得刘裕不在眼前晃悠。这也可以理解,一个朝廷,命是人家给一次次保住的。吃人家的嘴短,要是吃的时候这个人不在旁边,也许就舒服一些。司马家的人对刘裕,面子上感恩戴德,骨子里咬牙切齿。姚秦先王姚兴曾经问流亡到秦国的司马宗族子弟,说刘裕平定了桓玄内乱。消弭了孙恩反贼,正是晋朝复兴之时。你们不好好呆着,为什么要跑出来呢?对方答曰刘裕一边消灭反贼。一边也不停手地翦除皇族里能干的人,用意难道还不明白吗?现在姚秦覆灭,刘裕功劳更大、民望更高,司马氏更加绝望加愤懑。日前朝廷下诏,刘裕的爵位从宋公晋升为宋王,封地增加十个郡。事实上此前的宋公爵一直停留在纸上,因为刘裕拒绝接受。他能想象进爵为王会引来多少物议,毕竟先前历史已经表明,一个权臣攀登到这个高度,距离摘取皇冠,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打下长安,他没有住在秦宫里,免得让人家说他野心毕露。他看了姚绍的宅子,喜欢那里的简朴,就住了进去。但贴身伺候的,都是秦宫里的太监和宫女。此刻,早餐已经安排妥当。前几天第一次的早餐吓了刘裕一跳,乖乖,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游园,品样多得叫人不知道该如何下筷子。刘裕怒叱太监,要他们把这一套都收起来,早餐只要一两样小菜即可,敢有再如此奢侈者,必受重刑。太监们吓得屁滚尿流。今天的早餐,一盆红枣小米粥,几个带肉馅的烤胡饼,一碟子关中咸菜,一小碗江东带来的小鱼干。待刘裕吃到半饱,管事太监端着一个方盘走过来跪下,说太尉恕罪,我看太尉辛劳,自作主张给太尉准备了一样补品,恳请太尉用一碗。为了太尉康健,我甘愿受刑。
刘裕很好奇,命令端过来一看,红红的一碗,好像是血,略感惊骇。太监说这是鹿心血。是剖开活鹿的心,将里面那汪血取出来,趁热喝了,能让人耳聪目明,久服可以齿坚发青,驻颜不老。
刘裕一向将种种奢侈享受拒之门外,讨厌下属挖空心思讨好上峰,此刻却被一个心思触动,温润地说难得你看出我今天心神不定。伸手端过小碗,对那淡淡的腥味略略迟疑了一下,屏住气息一口吞下,而后赶快喝了两口粥。挥挥手让太监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