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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南归命令一下,要回去的各营都忙碌起来。刘裕一向雷厉风行,他拔腿要走的时候,部下各种交接、换防、清理都不能留尾巴,大军必须像影子一样干干净净地跟着走,绝不容拖泥带水。
各营嘁哩喀喳收拾齐整,却不见上头有动静。北府兵是子弟兵,分兵南下,就意味着父子分开、兄弟分开、叔侄分开,种种藕断丝连一言难尽。将佐们不能装糊涂,乃约好收归队信号,放他们出去,该践行的践行,该话别的话别,该带信带礼物的各尽其责。一时间,长安街市上的酒楼茶馆人满为患,一桌桌都是当兵的。他们衣装齐楚地竖着来,笑笑哭哭地喝,最后昏天黑地横着离开。上峰早有命令,可以喝践行酒,不能酗酒闹事,故意砸烂一个碗都要课之以军棍。饶是如此,酒到深处,还是有不知道多少碗死于非命。老板们有钱赚,也懂当兵的心思,无人举报;巡逻队感同身受,无人纠察。自然也就无军棍落在任何两瓣屁股上。
南归命令一下,要回去的各营都忙碌起来。刘裕一向雷厉风行,他拔腿要走的时候,部下各种交接、换防、清理都不能留尾巴,大军必须像影子一样干干净净地跟着走,绝不容拖泥带水。
各营嘁哩喀喳收拾齐整,却不见上头有动静。北府兵是子弟兵,分兵南下,就意味着父子分开、兄弟分开、叔侄分开,种种藕断丝连一言难尽。将佐们不能装糊涂,乃约好收归队信号,放他们出去。该践行的践行,该话别的话别,该带信带礼物的各尽其责。一时间,长安街市上的酒楼茶馆人满为患,一桌桌都是当兵的。他们衣装齐楚地竖着来。笑笑哭哭地喝,最后昏天黑地横着离开。上峰早有命令,可以喝践行酒,不能酗酒闹事,故意砸烂一个碗都要课之以军棍。饶是如此,酒到深处。还是有不知道多少碗死于非命。老板们有钱赚,也懂当兵的心思,无人举报;巡逻队感同身受,无人纠察。自然也就无军棍落在任何两瓣屁股上。
酒后话多,嘴上无锁。太尉要率军开拔的事情,十二岁刘义真任命为本地最高长官的事情,王镇恶主持军务的事情,侨置东秦州,也就是收复故秦州已经不再议事日程上的事情,都从士兵嘴里流到伙计老板耳朵里,从酒桌流向市井,从长安流向关中。没几天功夫,长安本地人和躲到此地的外郡流民,都已经知道北伐金戈铁马的风头已经过去。北伐叱咤风云的灵魂人物要离开,关中即将陷入胡汉对峙的僵局。
陈嵩约了斛律征、郭旭、绿豆和疯子,一起请丁旿喝酒。上次陈嵩冒犯军令,上岸救这几个兄弟,要被刘裕处斩,丁旿全力求情。陈嵩一直没表示过。现在白直队要侍卫刘裕南归,留下来的人还要继续东西征战。不知道谁哪一天就没了,能喝就一起喝一杯吧。
有家大酒馆给他们预留了一个雅致隔间。否则临时去找,怕是连一张空胡床都找不出来。从窗户里俯视街巷,满眼都是士兵在晃悠,或者并肩散布,或者跟店家谈价。隔间门外,没有哪个桌子上是平民。他们进来的时候,官兵们都看到了,大家刻意压低一点嗓子。饶是如此,在隔间里说话,还是得提高点嗓子。陈嵩歉意地冲着丁旿一抱拳,说没办法,只能请丁大哥屈就了。丁旿摆摆手,笑着说这样挺好,回江东后怕是再也不会有这种热闹了。
边吃边聊一阵后,陈嵩端起酒碗冲着丁旿:
“丁大哥,上次陈嵩脑袋能从刀边上滚过来,多亏大哥说话。大恩不言谢,都在酒里了。”
丁旿喝了酒,坐下来扫了大家一眼:
“丁旿不能贪天功为己功。那次你上岸去救弟兄们,太尉其实本来就没有杀你的意思。我追随太尉这些年,了解他的脾气。他要是真想杀你,根本不会给你申诉的机会。摆出那么一个场子,就是要给机会让大家求情,他好借坡下驴。说实话,太尉爱才,尤其看重你们这些少壮派,只要不是背叛他老人家,就算真有大罪,也能放过,不像有些人,是睚眦必报的。”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蓦然一惊。丁旿是刘裕身边人,不说话和身手好都是立身之本,甚至能装哑巴比能打更重要。今天突然这样品藻人物,大出众人意料。
丁旿见大家直勾勾盯着他,知道不给个交代未免残酷,又不能在这样一个隔墙有耳的地方说出声来,于是伸出指头,蘸了茶水。大家以为他要写个字,不料他只是在桌面上滴了三滴水。斛律征和郭旭还没反映过来,陈嵩、疯子和绿豆都已经明白,他是在暗指沈田子。丁旿看陈嵩的眼神,知道他已经了然,便伸手将三点水抹去。
“昨天他找了太尉,所说事我不能告诉你们一个字。丁旿跟着太尉,从来不和诸将交通,但这一次北伐,却月阵杀敌,和各位弟兄有生死之交,故不能装糊涂。你们一定要小心,不要卷进去。切记,不要卷进去!”
这一回连郭旭都明白了。丁旿虽然没有指明道姓,已经在告诫他们不要卷入沈田子、王镇恶之争。看来沈田子已经在刘裕面前搬弄了是非,而后者并没有斥责他,那也就是说沈王斗法并没有得到最高层的真正裁决,虽然明面看王在沈上,但对于桌子底下的争斗,刘裕置身事外,摆明了弄权制衡居中驾驭的姿态。
丁旿见大家被这个黑暗的话题弄得消沉了,淡然一笑:
“弟兄们,没必要想太多。我给你们透个底。”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丁旿说我跟太尉告假,说要跟你们几个话别,太尉很爽快就准了,还说临走前会召见你们。他要我带话给你们。原话是:“陈嵩、郭旭都是忠心耿耿、能打善战的后起之秀,北府兵接下来三十年的前途,就在他们那伙弟兄身上。你告诉他们,不要管老辈那些事儿,不要卷进是非。不要首鼠两端,只管跟着我埋头做事,他们有的是前途!”你们听清楚了吧,太尉心有明镜,他的教诲你们一定要记牢。长安不太平,你们只要抱定不卷进是非、不首鼠两端这句话。就不难自保,不难立功。
至此,陈嵩恍然大悟。丁旿此来,固然是给他和郭旭面子,但也领着刘裕传话的任务。既如此。就得视同刘裕在场。乃慨然站起,冲着丁旿一抱拳,说请丁队主转告太尉,我们一定牢牢记住:不卷进是非,不首鼠两端,跟着他老人家好好做事。
丁旿颔首微笑,正要说点啥,突然门外一片声闹起来。
大家侧耳听。好像是有人闯进来和当兵的纠缠。突然就听到有一个兵说都安静好不好,一个人说,别这么多人说。啥都听不清。
然后就安静了,一个人说来把我扶到胡床上。显然他要居高临下向一屋子兵说话:
“弟兄们啊,别怪我坏了你们的兴头,我们是真着急啊!听说你们不在这里呆了,要回江东去,弟兄们啊。你们这一走,关中留下这点兵。保住长安就不错了,哪还能往西打啊!我们这些陇上来的人。就等着王师北伐,好打回老家去。现在你们突然半道撤火,这汤还没烧开就凉了,不是要让我们的心寒透吗?”
没人吭声。当兵的没人接得住这么沉重的发问。
陈嵩和郭旭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都觉得这个声音好耳熟。
“弟兄们啊,前几天我还在前面那个酒楼上请你们两个幢主喝过酒,他们说过大军要西征的,这才几天呀,怎么就变卦了呢?”
陈、郭二人再次对视,没等他们吐出杜重光这个名字,就听到门外有个兵说雅间里就有好几个幢主,你去跟他们说吧。
脚步声。
推门声。
乌泱泱涌进来一堆人,一下子站满了雅间。
站在最前面的果然是杜重光。
郭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嵩上前伸出手,想握住杜重光的双手,却被后者一把推开了。杜重光嘴里也冒着酒气。
“巧啊,又是你们!看来我那天的酒没有白请,要不然老天爷也不会让我再撞见你们两个油嘴滑舌的怂包!”
绿豆瞪大眼睛要上前质问,被郭旭一把拉住了。陈嵩当然不是怂包,但那天他的确花言巧语混了过去。只不过那天虽在酒后,看来杜重光并没有因酒失忆。此时他眼睛冒着火,夸张地打着手势:
“我他娘真是蠢到头了,居然在你们面前哭,跟你们这帮铁石心肠的狗东西讲我们陇人的苦命,呸!早知道你们是这样贪生怕死贪图享乐的货色,我自己拉起人打回去,就算全被胡人的马蹄子踏死,也胜于寄希望于什么鸟北府兵,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雅间内外,一片死寂。这话听起来太刺耳,但没有一个人有底气站出来反击。南归江东,关起门来说有天大的理由,但这个理由摆到关中老百姓面前,尤其是这些盼着光复故土的流民面前,就是一层光鲜的窗户纸,根本经不起指头一戳。这凌厉的发问,让当兵的心虚气短,只能低头领受,不能昂首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