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太顺利就可疑
下卷四十六章
太阳即将西下,云好像被血洗过。<#中文
郭旭和斛律征带着骠骑一路急行军,此时已经人困马乏,必须扎营休息了。看地图,他们距离青泥已经不远,按照这个速度,明天日中时分就能冲过青泥一带,傍晚就跳出匈奴人的刀锋半径啦。
按照他的习惯,再累也得筑好营垒再躺下,但隆冬时节,地皮硬得像铁,根本没法挖壕沟,加之士卒骑兵轻装急进,也没带工具,只能因陋就简,用随行战车稀稀落落地围成一圈,空隙处堆上枯枝碎石,权当蒺藜。假如匈奴骑兵冲来,这个临时营垒到处都是破绽,但总比没有强。指挥人把马匹集中在一起紧紧地挨着,周围点上几堆篝火。安排斥候和明暗哨,严防敌人突袭。
一切安置妥帖后,他找到了小俏和薛梅儿乘坐的那辆马车。驾车的马已经放走,亲兵用捆起来的槊做了一个架子,撑着车辕,免得车子倾斜。他在外面轻轻地喊了一声,小俏掀开了车帘。车里挂了一个小小的灯笼,虽然不甚明亮,却放佛能增加一点暖意。车厢地板上铺了两层毡垫,防寒隔潮,薛梅儿头枕着包袱,怀里抱着小长安,已经沉沉地睡过去。郭旭先前送给小俏的那领披风,现在一半折起来当枕头,一半铺开当褥子,小西都裹得严严实实躺在上面,嘟着小嘴睡着,好像在梦里有什么甜美的东西可以嘬。郭旭很想亲亲他,又担心爬上车去会惊醒薛梅儿。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象亲吻孩子光滑肌肤的那种**感。
小俏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就要跳下车来,被郭旭拦住:
“别下来,外面太冷!”
小俏不说话,按住他的肩膀就要跳,郭旭知道拦不住她。索性把她抱下来,但也不放在地上,就那么在怀里端着。
小俏伸手摸了摸丈夫的脸,看看周围没人注意,把脸焐上去,贴着郭旭的耳朵轻轻笑了笑:
“生完孩子变重了。看你能抱多久”!
内心希望他一直抱着,但又心疼他劳苦,强挣着要下地,却纹丝也不能撼动郭旭的臂膀。后者在她脸上印了一个吻,小声地说我可以让你在我怀里睡一宿。
小俏吃吃地笑。喜欢他这样甜甜地说大话。忽然想到自己还能和丈夫在一起,而陈嵩和薛梅儿却分开了,忍不住有点伤感:
“陈大哥他们那一路能赶上来和我们会合吗?”
这也正是郭旭焦虑所在。在长安城外分兵时,薛梅儿哭着要跟陈嵩走,陈嵩一言不发地搂着她,最后只说了一句:
“你要跟我,我没二话,只是你想想怎么做对孩子最好!”
不但是已经半岁的小长安。还有肚子刚刚开始萌芽的那一个,这足以让薛梅儿忍痛撒手,看着丈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郭旭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伸手摸摸陈嵩塞给他的不饥丸,祈祷老天爷一定要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大哥囫囵回来。按照朱龄石的计划,北线步兵此刻应该准备从隐蔽处出发了,他们走一晚上,明天白天躲起来,明晚再走一夜。就能远远地离开长安,赶来和郭旭会师了。这一路。郭旭没有遭遇匈奴一兵一卒,但愿陈嵩他们也能避开敌人。最好连散兵游勇都不要遇到。
看了看周围越来越浓重的黑暗,长长地吻了小俏:
“陈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朱将军足智多谋,你就放心吧。”
这时听见背后有人咳嗽。
郭旭赶紧放下小俏,回头看见斛律征故作正经地绷着脸,用马鞭轻轻抽打着自己的靴子。
小俏冲着斛律征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郭旭的脸,转身爬进车厢里去了。
郭旭以为斛律征会取笑自己,孰料后者拉着他走开几步,马上说正事:
“斥候在路上发现一个人,抬回来了。”
郭旭说什么人。斛律征说汉人,身上有箭伤,但有没有盔甲,老百姓打扮,但是脸黑额头白,应该是常年戴头盔的人。我们的人遇见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没法问话。
郭旭的直觉告诉他有麻烦,一边跟着斛律征走,一边叫过亲兵,要他赶紧去给幢主队主们传话,马上多派几路游骑出去,尽量向远打探;所有马匹备好鞍鞯,回到主人身边,拉车的重新套上车;立刻浇灭所有营火,全军结成圆阵,长槊在外,弓箭手居中。他边走边说,到了那辆马车旁时,命令已经全部下达,亲兵一溜烟地跑去传话了。
斥候找到那个人躺在一辆运伤兵的马车上,郭旭钻进去时,医官已经从他背上取出了箭头,他在剧痛中醒了过来。看见郭旭的装扮,眼光一亮,张嘴要说话,但生意实在太微弱。医官立刻叫人去找点热水来,一点点地给这人喂了几口。又耐住性子等了一阵,那人挣扎着伸出手,要去抓郭旭的战袍。郭旭半跪下来抓住他的手:
“你是什么人,谁射的你?”
眼泪从那人眼角滚落到太阳穴上:
“我是蒯……蒯恩将军的……马夫,我……我认……认识你,你是……郭军副……快啊,快去……去救他们……”
虽然话没有说完,但郭旭的脑袋已经轰地一声胀大了。
刘义真这一路被攻击了!
马夫说完这句话,已经气若游丝,又缓了一阵,才接着说:
“我突……突围时……迷了方……方向,被射了……一箭……跑了一阵摔……下马,不知道……蒯将……军有没有……走脱……”
既然是突围,那就是说攻击者兵力数倍于晋军,志在围歼;既然蒯恩也在突围之列,那就说明晋军已经崩溃。可是又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猜想。毕竟大将是傅弘之。毛修之蒯恩都是百战老将,徐之浩是敢于万人军中斩将夺旗的勇士,一万五千多北府兵中,多得是见过大场面的老兵油子,什么样凶猛的攻击。才能瓦解这样的军队?更为关键的是,这支军队离开长安已经三天了,长驱直进,马不停蹄,应该跑得很远了,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所有这些疑问。都需要尽快解开,显然等不及这个马夫了。郭旭叫来一名机灵的亲兵,要他守在马夫身边,把他的话全部记下来,自己马上召集军中队主以上紧急商议。
何去何从成了头号问题。
向东。摸不清攻击刘义真那支匈奴军的动向,万一对方虚席以待,再往前走就是自投罗网。向西,长安此刻已经被匈奴人占领,后退就是以身饲虎。向南,通道上的几个要害一个月前就已经投降了大夏。向北,意味着越来越靠近匈奴人老家。
飞骑队是打到关中后新组建的,军官都是毛头小伙子。打打杀杀都不怯,执行命令也从不含糊,但谈到韬略。就只好挠头。郭旭看他们一脸茫然,决定独断专行。他不善于言辞,可是一旦想清楚了,说和做都从不拖泥带水:
“依我看来,活路还在向东。匈奴人就算人多,围剿一万多北府兵。自己也死伤不小,需要好好休整一下。如果我们不等明天。连夜急速通过,他们措手不及。兴许我们能闯开一条路。总之要快要猛,不敢耽搁,除此之外,去任何方向,不要说和他们交战,就是拖也得拖垮了。”
众人面有难色。
已经行军一整天,中间只歇过两次脚,每次半个时辰。现在马上就重新上路,人马都气力不足,光是行军都很困难,更不要说交锋了。
郭旭说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向东走,肯定有人要掉队,有人会送命,但我相信匈奴人此时也已经非常疲劳。我们的累只是赶路的累,他们是拼杀的累。就算我们会撞见他们,只要打得好,就一定能带回去一些弟兄,总比全军覆灭好。
斛律征一直不说话,此时张口了:
“郭军副说的对,老子今天是豁出去了,宁可痛痛快快,也不窝窝囊囊,走!”
说完站起身来。他虽然是客卿,但一直是陈嵩的副手,专司飞骑队教习训练,在众人心目中的威信,要隐隐高于新来的郭旭。见他如此,幢主队主不再迟疑,立刻按照郭旭部署去整顿军马。
此前发出的警戒令已经让官兵处于战备状态,至此无需太多气力,就已经可以列阵出发。
小俏的马车已经重新套好,两个女人都被这一番折腾吵醒,见到郭旭来,问他怎么回事。郭旭本想瞒着她们,但转念一想,心里有备应该更好,便把刘义真所部可能已经溃散的消息和自己准备硬闯过去的打算全部告诉了她们。
小俏静静地听完,下意识地搂紧孩子:
“我们也跟着你们一起闯吗?”
郭旭只说了一句我们会把你们护在最中间。
小俏点点头,看了一眼薛梅儿,后者有点发呆。小俏碰了碰她的胳膊肘,她恍然醒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陈嵩在哪?”
这也正是郭旭的焦虑之一。骑兵闯过去,还是有点胜算的;可步兵要在匈奴骑兵马蹄子底下通过,想想都头皮发麻。他可以在这里等陈嵩来,这样才算不辜负兄弟,可是在方今情势下,这是最愚蠢的决策,最后结果可能是没等来步兵,却等来了围歼。更何况,他在心底最深处想:就算陈大哥折了,我还有机会保住他的妻儿!
种种心事都不能在薛梅儿面前说,乃指了指东方:
“我们约好在青泥以动会合,陈大哥此时应该已经在路上。他和朱龄石将军都是仔细人,一定会小心避过匈奴人风头,走小路悄悄通过。”
小俏唯恐再说下去大家都难受,赶紧向郭旭挥手:
“你赶紧去忙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
郭旭刚要走,被薛梅儿叫住了。
“郭大哥,借你的剑用用。”
郭旭一愣。下意识地把剑往后推:
“你要它干什么?”
薛梅儿笑了笑:
“郭大哥放心,我不寻短见。”
接过剑,割下一律头发,从袖筒里摸出一方帕子包好了递给郭旭:
“我不是第一次遭遇兵乱了,知道那是什么样子。这缕头发你收好。如果我见不到陈嵩,你代我交给他。”
郭旭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薛梅儿拉过他的手,把小包塞给他:
“如还有一件事拜托郭大哥,我已经是陈嵩的女人,誓不容匈奴人凌辱。万一我被抓住没有机会自裁,请你或你的弟兄射死我!”
小俏说妹子不要说这种不祥的话!正因为我们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才都要好好活下去。
郭旭不忍再听,把薛梅儿的一缕青丝收好,深深看了小俏一眼。转身走开。
所有车辆一字长蛇,步兵弓箭手坐在车上,骑兵在两翼。在夜色掩护下,全军偃旗息鼓,寂然东去。
郭旭已经传令下去,第一要务是夺路而走,能不打就不打,打也是速战速决。
连续几天都是朔风呼啸。今晚却难得没有风,骑士们的脸有福了,免于凌厉小刀。
云很重。没有星光。他们不能举火把,只是在头车尾巴上挂了一盏灯笼,全军盯着那个小亮点,尽量走在一条线上。
向前走了约莫十里地,郭旭听到迎面有马蹄声,他抽出长剑。解下铁槌,叫人向后传。要大家立定。斛律征把一支箭搭在弓弦上。马蹄声越来越近,郭旭低低地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