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爷回到家中,吩咐管家将大少爷、二少爷都叫了过来,讲了去县衙见县尊的经过,然后把袋子里的李二牛供词和手绘金簪取了出来,说道:“这就是县尊临别时送我之物!你二人意下如何?”大少爷紧张万分,说道:“爹,这金簪画是我亲手交给小江子的,只怕县尊不肯干休!”二少爷说道:“那小江子夺我金簪在前,理亏的是他!这幅金簪画能说明啥呢!这李二牛的供词不过是一家之言,我们不认就是了!”舒老爷叹道:“你们在爹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哪里知道世态的险恶炎凉!但爹终究不能卵翼你们一辈子,以后你们也得跟爹学着处事之道了!老大呢,你是念着小江子治好了你的妻子,但也不用过于惶恐。那徐杨县尊既已经把这些鉴证交给了我们,这是在向我示好,就说明了他并不打算下死手。至于老二呢,你也不能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那徐杨文保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们,不过是借此表明他支持小江子的立场,敲打一下我们而已,难道他真需要这些东西才能治我们的罪?你看,就爹跟小江子的单独相见,他都能说出‘圣人密议,虽正亦僻;小儿露体,有真无邪’这样的话来!这话可是当场就把你爹吓出汗来了!他这样的人,靠笔杆子就可以杀人!所以你们一定要多读书,谋上进。官威大如天,那也是需要学问来支撑的。”两人齐声道:“孩儿明白了。”
舒老爷说道:“那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大少爷应道:“既然县尊一心维护江正品,我们是否应该现在主动去找江正品和解,送些财帛与他,让他不要再记恨此事?”二少爷说道:“是县尊把这些鉴证交给我们的,自然应该是去找县尊分说此事,送份大礼,求得县尊谅解。”舒老爷摇头道:“你二人所说,都太着痕迹,不是处事之道。你们经常跟着爹爹打太极,太极就讲究个行云流水,圆转如意。人际交往也是一样,太着痕迹就不妥帖了。你们看那徐杨文保处理此事,处处转折自如,句句不着痕迹,这才是高手。既然县尊向我们表明了他支持江正品的立场,我们只需要在合适的场合,表明我们对县尊的立场的拥护就可以了。小江子不是在装潢他的糕点铺嘛。等他的铺子开张之时,我们就去朝贺,送他份大礼,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两人齐声道:“父亲说的是!”
却说小翠自从铺子重新开始装潢后,每天鸡叫头遍就起床,给江正品做好早饭,就急急忙忙赶到铺子里,等工匠们来上工。到晚上匠人们收工后,她再急急忙忙赶回江家湾,给江正品做好晚饭,再收拾完屋子,才草草吃完晚饭,然后再给江正品打下手,做到很晚才各自去休息,让江正品好一心一意创制江糕,她自己似乎从来不会疲倦。这天,小翠指挥着工匠们把江正品糕点铺子彻彻底底打扫完了,环顾装潢一新的铺面,甚是开心。打发走了工匠,锁好铺子,就兴匆匆跑回江家湾。进得家中,却见江正品在堂屋里面对着做出来的糕点发呆。小翠道:“铺子已经装潢完毕了,江公子你看看去吧。”江正品苦恼道:“看你这高兴劲儿,这铺子装潢一定是满意的了。只是你做了巧妇,我这儿却还无米就炊啊。”小翠道:“怎么了?”江正品说道:“这生姜放重了呢,它的辛辣口感,怎么也祛除不了。要能一点辛辣味都没有呢,这生姜份量又太少,江糕的康养功能就大大地降低了。这段时间我做了上千次实验,产品的糯米清香味、蜂蜜清甜味、芝麻油芳香味、生姜辛辣味都能品尝到,真正是做到了‘百味俱全'。但美中不足的是,这生姜的辛辣味过重,江妹一定是不喜欢的。难道我只能做成没有生姜的江糕?但这样类似的产品我能够做出好多种,又怎么能凸显江糕的与众不同呢!”小翠道:“实在想不明白,就先放一放吧。先去看看铺子!”江正品道:“铺子有你打理,我放心得很,不消去看。”小翠说道:“你这么个大才子,脑袋倒这么不开窍!你这铺子的本金,须有县大老爷的一半。况且你要安安生生地营生,正要仰仗县大老爷这尊大佛。难道你这铺子装潢好了,倒就对大老爷一声不吱的?”江正品恍然大悟,道:“是极是极!我这一头子扎进糕点里,就出不来了。多谢你帮我想得周到!”小翠听他说到“谢”字,便闷闷地不再搭话。
江正品去了铺子,只见那门面装潢得美轮美奂却又层次分明,干净得光可鉴人,找不出一点点的瑕疵,知道小翠是花了无数的心血,心中只是暗自叹息。就拎着新做出来的江糕,到县衙去找徐杨县尊。
徐杨正在二堂理事,就将江正品叫到二堂。江正品说了铺子装潢完毕的事,再说了创制江糕的苦恼,然后将江糕呈了上去。徐杨拈起一块江糕,放进嘴里,闭着眼睛嚼了起来,稍倾,睁开眼睛,惊喜地说道:“糯米、生姜、芝麻油,蜂蜜,各种味道应有尽有,韵味无穷。小江子,就单以味道而论,你这江糕也已经是糕中翘楚了呢。”江正品应道:“谢谢县尊抬爱。但这个姜味,留是不留,小人还拿不定主意呢。”徐杨放下手中物事,微笑问道:“糕点又叫点心,你知道它的来历吗?”江正品说道:“小人只懂康养之道,虽然创制各种糕点,践行食养第一,却对糕点的历史一无所知,实在汗颜。”徐杨微微一笑,说道:“这糕点,起源于商,最初却是为了军队创制。据说,商纣时期,周武王兴兵伐纣,兵锋极盛。纣王大惊之下,即令闻太师仲帅兵阻之。闻仲知道姜子牙极善用兵,而且周兵势大,如果正面阻击,很难取胜,只有奇袭才有希望。但朝中与周暗通款曲者极多,姜子牙一定能够掌握商军发兵时间,自然早做准备,让商军无法奇袭。于是闻仲暗生一计,秘令粮草官以饴糖加入熟炒谷粉,做成长条状的糖酪,作为军粮。大军出发以后,根本不用建灶做饭,就以糖酪为食,星夜兼程,直扑姜子牙屯兵之所。果然,姜子牙根本没想到有不建灶做饭的军队,被商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而走,事后知道糖酪之法,对闻仲惊为天人。从此,在闻仲生前,周兵一直不敢犯境!再后来,到宋朝时,韩世忠为了截住北归的金军,与宗弼大战于金山,韩夫人梁红玉亲自擂鼓助战!有感于战场的残酷和士兵的忘死奋战,梁红玉亲自为士兵们做糕点充饥,以表她的‘点点心意’,所以糕点又称点心。不管是糕点还是点心,可都是金戈铁马的韵味啊!”看江正品听得入神,徐杨笑道:“你这江糕,有了姜,才相当于军中有帅;才相当于金山之战,有韩夫人擂鼓。少不得啊少不得!”
江正品恍然大悟,好生感激徐杨县尊的点拨,霎时间目光变得异常坚毅,恭恭敬敬地告别而去。
回到家,江正品就又开始废寝忘食地做着各种实验。做出来又废弃的糕点被小翠收拾到伙房中,堆成了一座小山;江正品也变得胡子拉碴,一头乱发,眼睛红红的,俨然一个野人,却始终没有停止下来。小翠怎么劝都无济于事,看他一天天的沉迷下去,越来越担心他会不会疯魔了。
如此月余,突然有一天,只见江正品手舞足蹈,狂喊道:“成了成了!江妹你帮我成了!谢谢你江妹,谢谢你帮我擂鼓助战!”说到后来,语音哽咽,潸然泪下。小翠大惊失色,冲了过去,喊道:“江公子,江公子,你醒醒,醒醒。徐杨县尊还看着你呐,你…你…你还有我呐…”江正品愣住了,终于缓缓说道:“小翠,我没事儿,江糕做成了!做成了!这可不是普通糕点,这绝对是糕点史上的传奇!”小翠大喜道:“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说着情不自禁地抓着了江正品的双臂。江正品身体僵硬了一下,轻轻挣脱了小翠。小翠连忙尴尬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然后赶紧找话道:“我要尝尝这传奇的糕点!”伸手就去案上拿。江正品急忙挡住了小翠,艰难地看着小翠,说道:“对不起小翠,这是我在江妹的鼓励下做出来的第一批江糕,我得让她第一个尝到。我会马上做第二批给你尝的。”小翠呆住了,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却还是担心地看着江正品,犹疑道:“江公子,你……”江正品说道:“小翠,你放心,我没事儿。我只是想让你马上带着这些江糕,去小潼场,帮我祭拜于小姐墓前。”小翠冷冷地说道:“既然是祭拜,那自然应该你自己去。我去算怎么回事儿!”江正品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去,会让你小姐再次被人议论,说她浮浪无行,不忠不孝;也会让任大老爷再次丢脸。我一定会去祭拜江妹的,但不是现在。”
小翠默默收拾好江糕,也不搭理江正品的各种搭讪,出门向小潼场而去。一路走,就感觉心里压着一块大石,沮丧之极,了无生趣。拖着身子到小姐墓前,献上江糕,忍不住伏地大哭起来。哭了良久,发现任家来了仆人在旁边等着,便慢慢收敛了哭声,把江糕重新收拾起来,跟来人回到了任家。
任景田和夫人听小翠述说了江正品废寝忘食创制成功纪念小姐的江糕的经过,大是欣慰,都抢着拿出一块糕来品尝,也给了小翠一块。小翠苦涩地摇摇头,说:“我没有资格吃的。”便把当时的情形讲了一遍。夫人叹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任景田却凝眉沉思了一会,对小翠说道:“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了吃的,吃过饭再回去。”小翠喏喏着告退了。
任景田等小翠没了人影,对夫人道:“我想把小翠收为义女,你意下如何?”夫人吃了一惊,不解道:“她就是我们家一个下人,我们对她也是仁至义尽了,为何还要收她做义女?”任景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安排小翠,是为了江公子,哪里是为了小翠。但江公子被县尊这么赏识,他又如此能干,以后必定发达,那小翠的丫鬟身份哪里配得上他。所以,只要小翠不除了这奴籍,江公子绝不会娶她,以后跟我们的关系也就远了!”夫人明白过来,说道:“老爷说得是,就按照老爷吧。”
任景田便找来其他夫人,一商量,大家都说老爷顾虑得是。任景田便召集任府上下,当着小翠面,宣布给小翠除奴籍,并认小翠为义女。然后拿了一大堆衣物首饰,雇了轿子,把小翠送回了江家湾。
小翠一直如在梦中,快到江家湾时,才清醒过来,赶紧提前下了轿,然后拎着大包小包,战战兢兢地进了江家。好在江正品忙着做江糕,头都没抬。小翠偷偷把包拎到自己房间,才出来跟江正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江正品做好第二批江糕,让小翠品尝,小翠冷冷地说道:“我这做丫鬟的,哪有资格品尝!你还是给别人品尝吧!”江正品笑道:“自打你来江家湾,就再也不是丫鬟了;我又何尝把你当过丫鬟看!”小翠听得满心欢喜,却听江正品接着说道:“我是一直拿你当亲人看,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小翠的心沉了下去,勉强笑了笑,说道:“真是承蒙江公子看得起了。”赶紧扭过头去,强忍着泪水,装着忙起了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