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安目光微沉的看着扈九,缓缓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扯唇道,“你倒是深谋远虑。”
扈九跟了陆淮安多年,一下就听出他话里的不悦,低了头道,“是属下僭越了。”
陆淮安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冰冷的眼里难得浮起几许暖意,“当今圣上正值壮年,你想的那些事还为时尚早。”顿了顿,他又道,“再说,我也未必活得到那一日。”
听到后一句,扈九直接红了眼睛,蠕动着嘴唇道,“将军定能长命百岁。”
陆淮安眼底闪过一抹晦暗,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脚下一转,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扈九问道,“将军是要去澜苑?”
陆淮安正欲答应,迎面却走来一个身着锦袍、头戴玉冠的中年男子,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陆淮安的瞳孔剧烈一缩。
“是二老爷。”扈九提醒了一声,陆淮安没有言语,他眼底一片冷色,只在陆逊走过来时,唤了一声“二叔”,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主仆两人策马离开后,主院的小厮将消息禀到了庆阳郡主面前。
庆阳郡主摆了摆手让小厮退下,皱着眉看向静孺,“你说,淮安他是不是心里恨我?他十七岁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可他大哥却什么都不做就能继承爵位。我还记得,秦安像他这么大时,敏琮已经能爬树了,可轮到他,都这个年纪了,我才想起为他张罗亲事。”
“怎么会,”静孺姑姑闻言先是一僵,而后才道,“世子爷身子骨差,将军作为他嫡亲的弟弟,原就该多担当、帮衬一些。”
庆阳郡主叹了口气,“话虽这么说,可他的态度总是让我觉得寒心,就像刚才,明明他就在我面前,可母子两人中间总像隔着一层什么,如今他不肯成婚,对府里的长辈也冷清的很,怕是在心里计较我偏心呢。”
“郡主想多了,将军向来敬重世子爷,对敏琮少爷也多有疼爱,他定是心甘情愿帮世子爷守着国公府的。”静孺姑姑柔声劝慰。
庆阳郡主点了点头,保养得宜的面庞染上一抹轻愁,“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秦安自小身子骨就差,若不是怕将来我与国公爷先走,无人照顾他,我当年也不至于在他成年后还老蚌生珠留下幼子。”
她手指上的护甲轻轻的叩着案几,过了会儿,又坚定道,“淮安当年能出生全凭秦安一句话,如此大恩,他原就不该和秦安争抢爵位,至于帮衬敏琮,就更是应该,那可是他亲侄子,血浓于水,他怎能撂开不管。”
静孺姑姑抿了抿唇,低头道,“郡主说的是。”只是心里,到底对将军多了几分同情。
再说陆淮安,他到澜苑时,裴卿卿已经歇下了,他在床边看了她很久,眼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索性便在院中练起剑法……
裴卿卿睡的并不踏实,后来直接被剑啸声吵了醒来,她披衣朝外走去,月色微茫,陆淮安一身玄袍,手握龙泉宝剑,翻腾劈刺间,只能看到一片锐不可当的残影。
陆淮安察觉到裴卿卿的目光,忽然收招,将剑收在身后冷眼看向她,“睡不着?”
裴卿卿拢紧了衣衫,朝他道,“我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出来看看。”
陆淮安没说话,裴卿卿舔了舔唇,又问,“这是什么剑法?”
陆淮安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步一步走向她,“你想学?”
裴卿卿点头,陆淮安收回目光转过身,将刚才的剑法当着她的面又完整演了一遍,裴卿卿看的移不开眼,她就说他以前藏私,只教了她最差的一套剑法,今日一看果然。
最后一招收势完成,陆淮安将龙泉宝剑凌空扔给裴卿卿,“去试试?”
裴卿卿当年能在白鹿书院一骑绝尘,眼睛和脑筋自是不一般,只看了一遍,便将招式记了个七七八八。
陆淮安在旁看着,紧绷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不愧是他的女人,只看了一遍,便能记住这么多。
“怎么样?”收招后,她将龙泉宝剑握在身后,得意的看向他。
“不错,”陆淮安点了点头,“不练武可惜了,以后每日早起两刻钟,我再教你一些功夫。”
裴卿卿闻言,脸上的得意顿时退去,只余下不情愿。
“听到没有?”陆淮安可不管她情不情愿,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唔。”裴卿卿接收到他眼底的威胁,连忙点头答应。
“回去歇息吧!”陆淮安转身进屋,裴卿卿握着剑跟上。
屋里没有点蜡烛,只有弦月射进来的一点朦胧,陆淮安在裴卿卿将剑放好后,从后面抱住她。
裴卿卿身子一僵,很快,又强迫自己软下来。
黑暗中,陆淮安从后面拥着她,低头吻上她的面颊,慢慢逡巡。“转过来!”过了会儿,他低声吩咐,裴卿卿扭过头,颤抖的红唇立刻被他含住。
次日,天还未亮,她便被他叫了醒来,“起来练功。”
裴卿卿困得快哭了,她拼命抬起胳膊攥了他的衣袖,委屈的哀求,“大人我累……”
陆淮安看了眼她眼底的鸦色和含了雾气的眼睛,片刻后,低斥一声,“娇气。”
裴卿卿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妥协了,一翻身,又沉沉的睡去。
两刻钟后,她自己爬了起来,先半阖着眼伺候陆淮安起身,而后才自己更衣。
谁知,转身时腰身却被陆淮安紧紧的箍住,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哑道,“若是有一日我真的战死沙场,你是不是……不会有一丁点的难过?”
裴卿卿敏感的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袖,“大人你又要出征了吗?”
陆淮安闻言,突然松开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底一片死寂,“你很期待?”
“不是,”裴卿卿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危险,哪里敢点头,一面摇头,一面朝后退去。
陆淮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断绝了她后退、逃避的可能,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字字道,“你最好不要盼着我死,要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你随葬。”
裴卿卿被他这句话吓的浑身僵硬,半晌都不敢动,直到陆淮安先转身离开,她才跌坐在一旁的榻上。
过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缓过来,她换了官袍,僵硬的朝外走去。
外面,素渠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前,“姑娘,早膳已经摆好了。”
裴卿卿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先上衙。”她迫不及待的想逃离澜苑。
可出门时,却被从外入内的陆淮安按住肩头,“先用早膳。”
陆淮安不敢反抗他,只好又退了回去,简单用了半碗粥,然后在他阴郁的视线中,起身朝外走去。
离开澜苑,坐进轿子的那一瞬间,她后背几乎湿透。
引泉就随侍在外面,裴卿卿缓过来后,掀开轿帘问他,“大人昨夜可是回国公府了?”
引泉是陆淮安调教出来的人,消息比裴卿卿灵通一些,闻言,他低头看向裴卿卿道,“回公子的话,昨夜将军是回了一趟国公府。”
裴卿卿点了点头,放下轿帘。
她心里清楚,只是回镇国公府,并不能让陆淮安性情大变,他应该还遇到了不该遇见的人,想到这里,她沉沉的叹了口气。
今日到了工部主事堂,裴卿卿一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对,她走向李主事,问过好后,低声询问。
李主事看了她一眼,叹息道,“是河津出了些事,都入春了,那地方不知为何忽然降了一场春雪,十几日都未停,压塌了不少房舍,受灾面积极大,牵连到数万人。眼下朝廷正要派人去赈灾,帮灾民度过这场大劫,再重修房舍……我们主事堂也要抽出一个人跟随前往,还不知道让谁去呢。”
“我去吧!”裴卿卿毫不犹豫的说道。
去河津赈灾,这对邢主事和李主事来说,是件苦差事,但对她来说,却是美差一件。
“你去?”李主事虽然不知道裴卿卿家里的情况,但看她的模样和每日给她送饭的小厮的谈吐,却也猜出她家中情况不甚普通,当即便追问道,“你家里人同意吗?”
裴卿卿笑笑,“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家里人都是明白人,不会不同意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虞衡清吏司便由你跟随袁尚书去河津赈灾。”李主事还未开口,另一旁从来看不上裴卿卿的邢主事已经绕过桌案,直接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