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袁梅看了顾夫人一眼,好象在说,瀚怎么到处都有师父。
顾夫人微笑不语。
道士说:“瀚先生与我们名为师徒,实为良友,只是他一向志存高远,发誓要学会世上所能学到的一切知识,方才拜我们为师。”
袁梅问:“瀚先生跟你们学的什么呢?”
僧笑说:“就是下棋。”
“围棋?”
“是的。”
“以瀚先生目前的棋艺,学到了你们多少?”袁梅说。
道士满脸自豪:“他目前的成就,远在我们之上。”
袁梅说:“你们教了多久?”
“三天。”
“啊,仅有三天?”袁梅不敢相信。
“嗯,是的,三天,我们只教了他三天棋,他就出师了。”僧望着天空,看了看若有若无的太阳,说:“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瀚先生聪明过人,天资英武,实是百年难得的人材,我们与他比起来,就象萤火之虫与日月争辉。”
致远问:“瀚先生的实力好何?”
“我们教他下棋,他教了我们三招术法。”道士说:“他仅用三招,就打败了我们的联手攻击。”
众人无不骇然。
※※※
袁梅看到僧手中的佛珠平常而又发黄发亮,显然已用了很久,不由感到奇怪,说:“正所谓高僧配宝珠,高僧手里只是一串普通的檀木珠,为何却一直不离不弃?”
僧笑了,说:“让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吧。”
“一个小波浪对大*浪说:‘我好痛苦呀,别的浪那么大,而我这么小,别的浪境遇那么好,而我又这么差……”
“大*浪说:‘因为你没有看清你的本来面目,所以才会有痛苦。’”
“小波浪说:‘难道我不是波浪么?那我是什么呢?’”
“大*浪说:‘波浪只是你的瞬间现象,其实,你和我一样,是水!’”
袁梅听后,笑了:“我明白了,我之所以没有悟通,是没看清佛珠的本质,于是就产生比较,其实佛珠和我们一样,都只是自然万物的一部分。”
“对吗?”
僧微笑。
※※※
致远好奇地问道士:“应该如何努力于道的修习呢?”
道士说:“很简单,肚子饿了就吃饭,疲倦了就睡觉!”
“这么简单?这样就能成道?”致远不信:“一般人不就是这样么?他们为什么没有成道?”
道士摇摇头说:“一般人并不是这样的,一般人吃的时候在想一千个**,睡的时候在解一万个结!多少人每一个早晨不是在摆脱数不清的昨日的束缚中醒来?应把一切使心灵臣服的危险抛开,用本性去生活,因为‘平常心’就是道!”
※※※
顾夫人上前行了一礼:“我已经几年没有见过瀚先生了,请问他还在三华山原来住的地方吗?”
“瀚先生一向行踪飘浮不定。”僧双手合十:“我们下山的时候,听说他要外出采茶。”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三华山群山如垒,直入云霄,何处觅仙踪?
致远说:“请问二位先生,我们要怎样才能找到瀚先生呢?”
僧说:“山上的花开得很美,美得如锦绣一般;看似静止的溪水,实际上在不停的流动着。花儿容易凋落,但仍不断地奔放绽开;涧水虽然流动,溪面却永远不变……”
“生命的意义在于生的过程,移行才是永远不变的真理!”他微笑着接着说:“你们目前不也正是在寻找瀚先生的过程中吗?”
僧指着道士说:“在前生,我是烛芯,他是烛,我点燃了自己融化着他,在融化所产生的火焰中继续地燃烧!”
道士微笑道:“那今生就是我点悟了你,我渡化着你。”
僧点头说:“所以,佛道虽然不同,我和他却结缘于禅,相识于棋,相交于心。”
最后,他说:“你和我们相识便是缘,有缘你自然就会和瀚先生相遇的,这就要看你的造化和诚心了。”
只要有缘,一切均有可能。
一切随缘。
一僧一道又开始落子,两人一来一往,渐入佳境。
两人用的棋子叫“云子”,是滇地所产,为弈中精品。后人有一句诗:“半山云雾落云子”就是说的当时对弈的境况。
进入中盘之后,棋局大变,围棋决胜往往在中盘,二人“落子乃有仙气,此中无复尘机,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从棋局来看,可谓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关键之处杀法精谨,惊心动魄,意境高远、淋漓尽致,直看得袁梅不住叫好。
眼看时光一点点流逝,日渐近午,战局仍呈胶着状态,两人落子越来越慢,思考的时间越来越久,致远大为心急,何时才休棋?他们要找的是瀚先生,不是来观棋的啊!
他和顾夫人不住的向袁梅使眼色,提醒袁梅正事要紧,袁梅却眼睛一直盯着棋盘,根本没有在意他们的暗示。
下到后来,一僧一道均捻子不语,脸色凝重,一杖小小的云子在手里仿佛重有千钧,迟迟无法落下。
致远忍不住悄声问袁梅:“他们怎么不弈了?”
袁梅摇摇头:“不是他们不弈,是没法再弈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下出了三个劫。”袁梅说:“棋盘上出现三个劫的局面,当一方在其中一处提出劫时,另两处便成为对手的劫材,而三劫都关系到整盘棋势,谁也没法粘劫中断劫争。”
“那怎么办?”
袁梅咬着嘴唇说:“棋局只得以无胜负告终。”
果然,一僧一道几乎同时投子认和,只是,两人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样子,反而显得忧心忡忡,仿佛看到了一件不祥的事。
※※※
“听说东瀛曾经有人下过三劫之局。”袁梅说:“想不到今日也出现了同样的结局。”
僧道一起微微点头:“嗯,早有所闻。”
“据说东瀛战国时期,名将织田信长在与另一位诸侯毛利辉元的战争中行军至本能寺,为调剂心情请到当时东瀛围棋第一国手日海和当时另一位棋道高手鹿盐利玄前来对局,弈至中盘时,就下出了同今日一样的三劫之局。”袁梅说:“当时,那盘棋诡异的终局竟似暗示着紧随其后重大变故的发生。”
――“就在三劫之局的当天夜里,织田家重臣明智光秀起兵叛乱,全无防备的信长无力与抗,知道大势已去,只好关在房间里自杀,享年49岁。在结束生命前,他把最心爱的茶器放在身边,放火将之烧毁,连同他的身体发肤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织田信长的一生,正如同他最喜欢的歌谣:‘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就这样结束了他一代英雄的生涯。”
――“这便是日本战国时代著名的本能寺之变。‘三劫局乃不祥之兆’的说法,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命运之轮无情地不停转动着,在战乱的时代没有人能够预知自己明天的荣辱和生死。明智光秀虽然打倒了织田信长,但紧跟着便在和信长遗臣羽柴秀吉的对决中败北,又过了数年,羽柴秀吉最终得到了天下,成为太阁,改姓丰臣。东瀛战国时代的纷争也终于进入了尾声。”
――“所以,三劫之局预示的本能寺之变,史家称为东瀛战国时期一个重大转折点,那么今天的这一局棋又预示着什么呢?”
※※※
“世事如局,棋如人生,人生无常,难也预料。”僧叹了口气:“流水不争先,棋中的天道、事理,又岂是一时半晌能参透的?”
道士亦点头:“天机难测啊。”
僧说:“修行的路只有三条:要么任意放纵不加节制,要么苦苦压抑而不得超生,要么成为神。所以一定要走对路才行。”
道士沉思说:“下棋也一样,就是在关健的时候,下出关健的妙手,打开关键的局面。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关键时代,站在关键位置,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有意而为,有的放矢。”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似君,谁为不平事。”致远朗声笑着说:“高僧与大师说的有理,不过,我一向不在乎所谓预测。”
袁梅摇摇头:“致远,天地万物,变幻无常,你也不要太轻敌了。”
“以斗争求东部大陆则东部大陆存,以退让求东部大陆则东部大陆亡。”致远坚定地说:“我宁可为正义和尊严去面对死亡,也决不为苟且偷生去向列强屈膝,而躲藏回避。”
“嗯,说得好。”道土鼓掌说:“这样吧,我送你们一幅对联。”
他在棋盘轻轻一拍,所有黑色的“云子”就抛向空中,白子却纹丝不动,牢牢地放在棋盘上,其用力之巧,闻所未闻,但见黑棋前前后后在空中排成了一幅对联:“请看世局如棋,天演竟争,万国人情同剧里;好向湖亭举酒,烟波浩缈,**剑影落樽前。”最后抛上天的黑子组成横批:“笑看人生。”
僧见状大笑,也轻轻地在棋盘上一拍,剩下的所有白子立刻激射而出,嵌入山壁万仞之中,组成了“世事胜棋局”五个草书大字,行如流水,一气呵成。
棋盘也化为灰烬。
一僧一道相偕长啸,高呤“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一左一右从致远一行身边侧身飞过,大笑着下山去了。
致远听得热血沸腾,也忍不住长啸相应。啸声在山谷中回荡,久久不绝。
※※※
白节三华山,一代名山,群山中的主峰。
三华山因山上主峰是三座山峰拔地而起,形似笔架,而得名“三华”,又名“笔架山”。三华山呈东西走向,北面是错落有至的缓坡,森林繁茂,郁郁葱葱,是典型的岩区。南面是悬崖绝壁,高达数百米。与对面普照山相望。
山上竟又是一番景象,山脚是层层梯田,眺望田园,春日草长莺飞,夏季云雾绕山,秋天一片金黄,冬雪明镜映天。
山上住着七里、团结、银顶三个村,500余户,2000多人,无人能说清楚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多少年了。在山中,村落有至,红砖碧瓦,欣欣向荣,炊烟烟炊,环绕山间,直上青云,三村相连;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有山必水,山水相连。
三华山最著名的就是“瀚源”茶。
“白节小店沽洒,三华新烟煮茶。”无独有偶,最有名气的西湖龙井茶,从古自今,最有名气,味道最好,曾被皇帝御封的茶园,也就是三个村。一到夜里“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待到春风二三月,石炉敲火试新茶”。
何等的田园诗画!
※※※
上得山来,一览众山小,别有一样风情。
举目四顾,淡淡的薄雾中,成片成片半人高的茶树错落有致,一行又一行,郁郁葱葱,让人心旷神怡,乐而忘返。采茶的姑娘们正提着背篓,一边唱着欢愉的茶歌,一边采茶,一幅“幽人采摘日当午,黄鸟流歌声正长”的景象。
瀚住在一处前有池塘,后有竹林的农舍中。
轻扣柴扉,出来一白青衣童子,顾夫人上前说:“青童,瀚在吗?”
青童说:“夫人,实在是不巧,瀚先生一早就出去采茶了,至今未归。”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这说不清楚,少则一日,多则三五日。”青童说:“先生说要去采瀚源茶的独芽,这种独芽一定要在清晨起雾的时候,在露水还没有干之前采下来,算时辰如果今天回来早就该到了,现在没有回来,今天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众人大失所望。
※※※
忽然,青童跳起来,指着远处说:“先生回来了!”
众人回头,就看到远处一男一女两个茶农模样的人,各背着一篓的茶,正往这边走。
众人忙上前相迎。
第一眼看到瀚,其温文尔雅的儒雅风范、深厚的文化底蕴、散发着淡淡茶香的气质,给致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让致远惊讶的是,瀚是一位精神矍铄、乐观开朗的中年人,在他的想法中,一个对刺绣痴迷的男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女性化的、不男不女的人。更不可思议的是,顾夫人对瀚异常尊敬,一来就行大礼,不象是对徒弟的样子,瀚却是淡淡的点点头,倒似瀚是师,顾是徒一般。
见有访客,瀚很高兴,大笑着让他们在院坝落座,并要青童沏茶。他的夫人叫源,是个相貌清秀的东瀛女人,在一旁静静微笑。
青童泡的茶,叫“瀚源”茶,是以瀚先生和源夫人两人的名字共同命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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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东瀛,“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源是一个贵族女孩,受中国茶文化的影响,“以茶行道,以茶雅志”,一心想学习中国茶道和文化,偷偷随商船远来中原,在茫茫人海中,茶牵线搭桥,穿针引线,以茶为媒,以茶结缘,遇上了同样喜欢茶的瀚,相识、相知、想爱,展开了一场浪漫的跨国之恋。
瀚先生属龙,龙是一种文化的凝聚、积淀和图腾。龙与水有关,在广大的浩瀚大江、大海中才能腾云驾雾,龙起必有云相伴随,乘**而行走。
作为龙的传人,瀚意志坚强、行事果敢,潜心研究茶艺,在源的帮助下,经过多年的努力,历尽无数失败与挫折,在山高林密,云雾多,茶树得云雾之滋润,无寒暑之侵袭的白节三华山,开发出了冲泡后杯中白云翻滚,清香袭人的一代名茶——“瀚源茶”。
“九曲三华采独芽,一溪活水煮瀚源”,该茶芽叶细嫩、匀齐,成茶条索紧细,色泽鲜绿,匀齐挺直,状如松针,香气清鲜,滋味甘醇。瀚如山、源似水,一则阳、一则阴、一则刚、一则柔,天人合一,完美而和谐。
――“当瀚遇上了源,则一切都有可能”。
农历三月初五,清明。
宜踏青、蹴鞠、植树、荡秋千、放风筝。
三华山脚下,有两个人正在上坟、祭祀。一个是杀气腾腾、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背着一把残缺不全、标志性的刀――赫然是暴风城的三当家残刀。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人却是暴风城的死对头,钱庄庄主邹峰!
最怪的是,他们祭祀的是两座还未完工的新坟――挖好了坑,只等下葬。墓碑却已经准备好了,一块墓碑上写着:“致远之墓”,另一块墓碑上写的是:“五口会会长瀚先生之墓”。
冥钱焚烧、烟雾缭绕。两个属于不同阵营的人,祭祀两个还没有死的人,这是不是一件实在很有趣、很滑稽的事?可是,如果你知道这背后透露出的可怕信息,还能笑得出来吗?
几个面无表情、负责安全的远远的人站立在他的四周,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邹峰是一幅踌躇满志、胸有成竹、不可一世的样子――这种表情在鹰塔之上,致远面前曾经展示过。
难道时光的车轮又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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