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睿敏提前透露的消息果然见报。mp1内部开会讨论,认为会给众诚公司的技术标加分,但不会对最终的结果有太大影响。
mp1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完成技术方案建议书,以及向总部申请最大的折扣。
日日周而复始的数字游戏,枯燥而乏味,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尽头,到了后来,每次看到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致远简直有呕吐的冲动。
和程睿敏见面,就成了唯一的调剂。他的电话一来,她的心先就飞了过去。
其实见了面也做不了什么,有时候她赶时间,他为她带快餐来。明明胃口不佳,她还是象吃药一样勉强下咽。
偶一抬头,见程睿敏正怔怔地盯着她。
她诧异地问:“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是理理她的鬓,过一会儿说:“我心疼。”
致远的嘴和牙齿停下了所有动作,低头看看咬了一半的三明治,嗓子就有点哽咽。
她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勉强笑笑,“真肉麻”
他一声不响搂过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他沉默,她也不想出声,唯恐破坏这一刻的静谧和温存。
车里只有低低的音乐声在隐约回旋,是那《aner》。
Ii11&nete&neteendfte1ine,Ii11&neterefryu,y&nete&neteburningf&nety,Ii11beyurs1idgrund……
空灵的女声音色纯净,如耳边的低语。
车窗外就是使馆区附近的街道,枝头尚未脱落的梧桐叶,遮蔽了路灯的微芒。
他的衬衣外套了件羊绒背心,细软的羊毛蹭着她的脸颊,温煦贴心。
她听到他的心跳,一声接一声,低沉而规律,令她心神安宁。
可惜如此相处的机会也并不多,更多时候她累得东倒西歪,吃完饭精神一放松,说着话就睡着了。
他无限容忍她,把车停在她办公室附近,坐在驾驶位等她睡醒一觉,再送她回去。
致远的歉意越来越深,他也很忙,但仍肯陪着她浪费时间。
每见一次面,他眼下的阴影就似加重几分。
致远揉着他的眉心,“合作很难是吗?”
“嗯,”程睿敏闭上双眼,“观念太多冲突,几乎天天都在死磕,我快把这辈子的耐心用尽了。”
他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手指修长,但毫无血色。
致远握住他的手,“真对不起,“她说,“抽不出太多时间陪你。”
程睿敏笑笑,却不大介意:“这是小事,非常时期我愿意迁就,不过亲爱的女士,请记着,欠我的,我保留追加利息一起偿还的权利。”
他只有一个要求:“私人时间我们可否不谈公事?”
“好啊。”谭斌一口答应,“那我们就来谈谈,那回在塘沽,你先用色相极尽yin*,然后再挖人墙角是怎么回事?”
那是一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程睿敏立刻顾左右而言它,“哎,纳斯达克指数今天居然下跌了十个点……”
致远气得牙痒,但对方不肯配合,她也无可奈何。
比这些略大一点的事,却让她紧张。
他打算带她去见一个人。
乍听到这个建议,致远吓坏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觉得太早了点儿?”
程睿敏忍笑看她一眼,“你想到哪儿去了?又不是带你去见公婆,探探病人而已,至于吓成那样?”
“是亲戚?”致远表示讶异。
“不是亲戚,是这些年真正关心我的一位长辈。”
致远觉此刻他脸上苍茫的神情似曾相识,就象当初他离开mp1,满眼万念成灰的凄惶。
她曾因那个表情而心动,如今却情愿它永不再出现。
提前安排好工作,下了班她上车跟他走。
程睿敏的车停在公司侧门一百米外。这方面他一向小心,不愿给谭斌带来任何麻烦。
致远走过去,头已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先用卡盘在头顶,对着镜子照一照,觉得露出尖尖的下巴,形容过于单薄,又把头放下来。
程睿敏从未见过她如此怯场,不禁惊奇。
致远尴尬地解释:“我一向没有老人缘。”沈培母亲留给她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程睿敏拍拍她的头:“我喜欢就行了,你怕什么?放松放松……”
致远只能依单照办,“好吧。”
下班高峰,北二环上照例堵得水泄不通,遇到红灯能排出三百米外。
程睿敏见怪不怪,停车间隙索性取出报纸翻阅。
致远也凑过去靠他肩膀上,掀到后面的娱乐八卦和化版,漫不经心地浏览大标题。
她的目光突然定住,许久不能移动。
有条不显眼的新闻映入眼帘:青年画家沈培拍卖旧作,所得款项尽数捐献甘肃省希望工程。
她本能地缩回手,神色有点僵硬。
程睿敏没有留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前方变灯,长长的车龙开始挪动,他放下报纸跟上去。
致远挣扎半天,还是取过报纸,把那条新闻细细看了一遍。
新闻说,沈培的一幅近作,《最远的距离》,会上备受关注,以4万的价格落槌,创下此次拍卖会,也是他个人作品的最高价。
章最后提到,沈培将于年底受邀赴法,作为青年画家的代表,参与筹备法艺术家的交流展览。
那幅画,旁边就附有照片,青绿的底色,层层灰暗蔓延,纠缠的枝蔓间两张模糊的人脸,致远再熟悉不过。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
泰戈尔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沈培卖掉这幅画,等于彻底埋葬了过往的一切。离开她,他竟象火鸟一样开始重生。
致远收起报纸,转头望向窗外,忍不住微笑,却笑得苦涩而难堪。
后来一路她都没怎么出声,直到目的地。
一直听说雍和宫附近的胡同里,藏着不少精致的四合院,外面却看不出一点端倪。
见识过眼前这一家,谭斌完全相信了这种说法。
高槐深院里日影暗移,满院秋荫萧瑟有声,进门处一座玲珑的雕花屏风,紫褐明润,透出不动声色的富贵之气。
主人是位六十出头的老太太,收拾得干净爽利,举手投足透出一股知性和优雅。
程睿敏恭敬地叫“干妈”,态度异常亲昵。
路上谭斌已经知道,她就是程睿敏那位过世小的母亲。
她带两人去厢房的小客厅,一路嗔怪道:“睿敏你天天在忙什么?不是我病了,都见不着你的人影。这姑娘是……”
谭斌立即乖觉地微笑:“阿姨,叫我谭斌。”
她看看谭斌,客气地笑:“小谭是吧?我听严谨说了。”
程睿敏马上问:“严谨来了?”
“可不是,那孩子比你跑得勤快。”
程睿敏赫颜,“干妈……”
“没怪你,知道你忙。你看看你的脸,都快跟墙一个色了。”
进了厢房,果然见到严谨。正大马金刀地在屋里坐着,一个人占了半张沙,两条长腿直接横在茶几上。
这天的严谨穿了件规规矩矩的黑色套头毛衣,掩去不少痞气。看到他,谭斌顿时松弛下来。
程睿敏却走过去踢了他一脚,“腿放下,象什么样?”
严谨没理他,把腿伸得更长,歪在沙上懒洋洋地问:“小幺,你还欠我一顿谢媒酒呢,打算什么时候还哪?”
“什么谢媒酒?你胡扯些什么?”程睿敏皱眉。
每次到了严谨跟前,他就英雄气短,平日的伶牙俐齿全派不上用场。
他是怕严谨口无遮拦,把上回的事说漏了。虽然那天什么事也没生,讲出来还是尴尬。
严谨大笑,利落地翻身坐起来,“妹子,瞧见没有,他是恨不得把我灭口啊”
“哦。”谭斌不明白他俩在说什么,只把鲜花和果篮交给保姆,笑一笑搪塞过去。
干妈用力在他后脑勺拍一下,让他闭嘴,然后对谭斌说:“我们一直等着看睿敏的女朋友,他居然藏了这么些日子才带你来。”
谭斌大大方方地回答:“可能他觉得需要足够的勇气,才敢带我出来见人吧。”
干妈杨起眉毛笑了。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谭斌。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有时候契合得非常微妙。
她说:“睿敏的脾气有时候非常别扭,你要多给他点儿时间和耐心。”
“是吗?”谭斌看一眼程睿敏,“好象他隐藏得很好,还没机会看他现出原形,等明年端午节吧,我多备一坛雄黄酒。”
严谨噗哧喷出一口茶。
程睿敏神色如常,只是斜眼看她,一副打算秋后算帐的样子。
干妈家的晚饭清淡而精致,她一边招呼谭斌多吃,一边看着程睿敏犯愁:“这孩子,怎么吃多少都不见长肉呢?”
严谨嘀咕:“干妈您见过刁德一长肉吗?给他吃什么都是浪费。那点儿东西,全让他拿去长心眼儿了。”
谭斌朝他眨眨眼,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饭后保姆端上水果,几个人挪到起居室。干妈招呼谭斌坐在身边,絮絮问了一些家常问题。
谭斌感觉她的气场虽然柔和,却十分强大,并不敢造次,老老实实一一作答。
最后是程睿敏替她解围,岔开了话题。
电视开着,只有谭斌心不在焉地看两眼,严谨早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程睿敏蹲在干妈身边,两人尽管压低了声音,谭斌依然隐约听到她说:“你爸到底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总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
涉及别人家的私事,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虽然没有刻意避开她,谭斌也觉自己尴尬,屏住呼吸退了出去。
出了门,看到严谨正站在葡萄架下抽烟,黏稠的夜色,一点红色的火星在他脸前时明时灭。
她走近,严谨露出一口白牙,随即递上烟盒,“来一支?”
谭斌回头看看身后的灯光,犹豫着抽出一支。
严谨把火机凑她跟前,嘴里叼着烟含混不清地问:“不会吧?你怕小幺啊?”
“谁怕他呀。”谭斌极力分辩,“我一抽烟,就要听他教育抽烟有害健康,怪烦的。以前没现他这么罗嗦。”
严谨哂一声,“你甭理他,这人打小就这样,道貌岸然的,总不招人待见。”
谭斌忍笑忍得烟灰簌簌直落。
其实她一直好奇,程睿敏和严谨的性格南辕北辙,一个爽朗张扬,一个温润内敛,怎么能成为过命的哥们儿?
“嗨,这话说起来就忒长了。”严谨吸口烟,做出回忆状,“高一的事儿了,那时小幺刚从厦门回来,说话还带南方口音。他上学上得早,比我们都小一岁,人长得瘦小,脾气也怪,仗着成绩好老师宠他,见了我们总是爱搭不理阴阳怪气的。我平时最讨厌三脚踹不出屁的人,每回一瞅见他那小模样就想抽他,时不时地撩拨他一下。”
谭斌听得气不过,一口烟全喷在他脸上,“原来是你以大欺小,还好意思说?”
严谨没避过,连笑带咳地说:“我是大哥,能干那没品的事儿吗?愿意代劳的小兄弟多的是。可这孩子吧,挨了打也不长记性,下回见面还那样,为这个他没少吃亏。结果有一天,一小子口无遮拦,说到他爹妈,终于把他招急了。甭看他平时蔫不出溜的,打起架来还真不含糊,抡起砖头就把人瓢儿给开了。我一瞧嘿,欺负到我严谨兄弟头上了,也撸起袖子冲上去。兜里有把弹簧刀,原是想吓吓他的,没想着他抬手一挡,胳膊上划了这么长一口子,血哗哗地往下流……”他在自己手臂上比划着,“喏,就这儿……”
谭斌不禁啧啧连声,“你们打架居然来真的,真见了血呀,那后来怎么收场?”
“唉,我们都给拎到派出所蹲着,通知学校和家长来领人呗。我被我们家老爷子胖揍一顿,然后才知道,他爸妈离了婚,姥爷因为这事被气成脑溢血,刚过世不久。小二,哦,就是干**亲儿子,掐着我脖子去找他道歉,我跟小幺说,以后什么都不用怕,大哥我会罩着他,就这么着成了拜把兄弟。”
谭斌长出一口气。果然是这样,难怪第一次去程睿敏的住处,就现他家里似乎缺点什么。
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后来听到同事提起他的父亲,才想起,那片挂满照片的墙上,有他的外公、母亲、同学和朋友,就是没有他父亲的任何踪影。
严谨扔下烟头,用脚用力碾灭,“那事过后吧,小幺就等于没家了,所以我一直觉得欠他的。”
谭斌错愕地抬起头,“没家了?什么意思?”
严谨被问得更奇怪:“小幺没告诉你?”他挠挠头,“算了算了,当我多嘴,回头你还是问他吧。妹子,哥喜欢你,所以告你句话,小幺脾气磨叽,可人挺好。你想收服他,就一个办法,对他好,恶狠狠地对他好。”
谭斌挑起眉毛看着他。
他手插裤兜里,望着她笑笑,“因为这小子有个毛病,别人对他不好呢,他觉得是应该的,人一对他好,他就手足无措。”
最后一句话,象根刺一样扎进谭斌的心里。
那晚程睿敏送她回家,她一直想撸起他的袖子看个究竟。
他纳闷,“你老拉我胳膊干什么,甭捣乱,我开车呢”
她到底还是看见了,右臂上两寸长一道伤痕,伤口已经平复,只留下一道白印,旁边还有缝针的痕迹。
她把嘴唇贴上去,轻轻蹭了几下。
程睿敏奇怪地看着她:“你今天是怎么了?”
谭斌手插进他的头,凑过去亲亲他的脸,“睿敏。”
“什么事?”
“没什么。”她放低声音,“我爱你。”
程睿敏手里的方向盘几乎打滑,前面一个红灯,他一脚刹车停下了,转头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谭斌白他一眼:“你明明听见了,装什么蒜?”
“我有间歇性失聪,关键时刻总掉链子,真没听见,再说一遍吧。”
谭斌气结:“仅此一次,过时不候,下回你最好配个助听器。”
程睿敏便不再追问,右臂绕过她的肩膀,手停在她的脖子上,上上下下摸索。
谭斌莫名地感到压力,不禁抗议:“你干什么?”
“算账。”他说,手指作势收紧,“刚才是谁说的,要准备雄黄酒?你才是条蛇,美女蛇。”
谭斌素来怕痒,拼命笑着挣扎:“放手,不然我就喊救命了。”
他却扳过她的脸,紧紧箍着她,不管不顾强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