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在问话
“是我,你们终于还是来了”陈重脱口而出
“缇卫所的人,早该想到这样一天?”站在yī影中的人声音低沉,却不苍老,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拔你的刀”
“天罗也不杀不拿武器的人么?”
“不拔刀我也会杀你”
“你为什么不过来?”
“我如果动手你没有机会”
“狂妄”陈重听见自己喉咙中挤出来的暴喝,他猛地矮身,肩膀微侧,按住了自己的佩刀
方没有动,他的身体忽然凝固了,变得像是石头
两人默默地相对,空气中只有一个叮叮当当的声音,细碎伶仃那个声音来自陈重的佩刀,佩刀的刀锷中有个的空腔,里面有一粒中空的银珠,佩在身上行走的时候,银珠撞击着空腔,会出优雅清越的声音陈重第一次现这个华丽的设计是何等愚蠢,叮叮当当的声音暴1了他的畏惧,他的手在抖,一阵一阵的,像是随时会失去力量
“喝呀”陈重吐气声,想要强行镇住自己的手和心,“来呀”
对方依然没有动,沉默地站在黑暗里,陈重竭力瞪大眼睛,可是看不清对手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起了细风,头顶的樟树上一叶飘落
对手终于动了,他走出yī影,逼近了陈重他的步伐并不快,不带什么压力,平平淡淡的如同散步陈重竭力想看清他容貌的一丝半点,可是对方略低着头,也不看他,于是长而散的头把一切都遮了起来
那头在月光下亮白如银
银珠在空腔里疯狂地跳动,声音越来越紧,像是陈重的心跳
风势大了起来,漫天樟叶翻滚着下坠,对方的步伐仍旧不紧不慢当一片叶子从陈重眼前斜斜滑过的瞬间,他听见了金属破风的声音那声音锐利得像是足以贯穿脑颅
树叶落地,陈重看见眼前有金属光芒极快地一闪
他觉得双眼木木地痛了一下,然后眼前完全黑了下去,整个身体后仰,沉重地倒地
他知道自己死了,他死的时候那个孩子距离他至少还有三丈,那件武器从他的两眼中间直贯进去从后颅穿出而他的刀还在鞘中,他没有拔刀的机会
孩子说对了,他先动手,结局根本没有悬念
陈重听见了清亮亮的水滴声,眼前微微亮了起来,能看见周围的景物了他微微喘息了一下,侧头看着旁边的同伴他的同伴和他一样跪在高台下,恭谨地按着刀柄
陈重打量自己腰间的刀,那是一柄沉重的铁刀,刀头厚重,适合在战场上劈开甲胄,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刀锷并没有空腔和银珠
他们所在的是一间巨大的殿堂,中央是九层高台周环绕着十二具濯银铸造的人像,每个均是站立,手捧银盘,大殿穹顶上落下的水滴准确地打在银盘里,出清亮的滴答声声音有先有后杂起来像是一场微微细雨
九层高台是以纯黑的玄武岩垒起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尖锥突起,指向穹顶而穹顶的高度胜高台四五倍,上面以濯银嵌成三大主星、九大辅星和漫天的几乎所有星辰随着时间,整个穹顶以北天极为轴心,缓慢地旋转,对应着真实的星空
高台最顶上端坐的白衣人收回了手他的手原先按着木匣中那颗瞪大眼睛的头颅头颅的双眼之间有一道创痕,直贯入脑,和脑后的创痕相通
“真是绝丽的刀术啊,天罗的刺客”白衣人的声音高寒冷漠,“你们都看见了么?”
“都看见了,只是依旧看不清他的相貌”陈重和他的同伴齐声回答
“教中的秘术可以复读死头颅的记忆,天罗的刺客们知道他们总是避讳1出面容,就算在即将被杀的人面前他们是生活在黑暗里的鼹鼠,永远不愿意暴1在阳光下”白衣人说
“天罗已经对缇卫伸出了手,就得想办法”白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白鬼’,那个刺客,我希望能尽快看见他落网天启城里关于白鬼杀人的故事已经流传得太多了,无知的人把他看做妖鬼之流,说只要被他盯上,一定逃不脱,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杀死他,因为他本就是一个鬼魂如此下去,风声鹤唳,不是办法我们要有些行动来振作信心”
“是”高台下的两个人齐声回答
出了观象殿,重走到阳光下,陈重深深吸了口气他身边的同伴停下脚步,摸出腰间的手帕擦了擦汗刚才他大约是强行忍汗,这时候放松下来,汗水大滴大滴地涌出
“我以为晋安你胜过我的”陈重笑笑
“我在缇卫的资历比不过子仪兄,初次面见大教宗,能忍住不出丑已经满足了”七卫长苏晋安微笑着回应
苏晋安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大约三十岁出头,瘦削的面颊乍看起来说不上漂亮,可是一笑起来,淡淡的一抹胡须让他看起来落拓随和陈重和苏晋安同级,是缇卫五卫长,资历还要老一些,却并不太知道这位同僚的过去,只是隐约听他自己说来自晋北的八松城,以前是个低阶的军官,曾经流过很多的地方天启城里只有苏晋安叫他子仪兄,因为陈重闲来无事喜欢写几行诗,偶尔也有佳句流散出去,被坊间歌伎传唱,这时候当然不便署“大胤武官缇卫五卫长陈重”的大名,就起了一个别号陈子仪
“当时大教宗是否看了我们一眼?”陈重犹豫着,“就是有这种感觉”
“嗯”苏晋安点头,“虽然大教宗始终用麻布眼,但他按住洛都尉的头颅时,我看见他微微抬了一下头,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他的目光穿透麻布和我对了一瞬然后我就觉得自己走在那条街上了,像是附在洛都尉的身上了,子仪兄也是一样的?”
“一样,像是被梦魇压住似的,不能转身不能回头,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等着那个杀手出现”陈重这么说着,微微哆嗦了一下,立刻强行克制住了
“大概是密罗幻术的一种,大教宗读出了洛都尉的记忆,再以幻术施加给我们”苏晋安叹了口气,“大教宗亲自施术读取头颅里的记忆给我们看,大概不抓住这个白鬼,我们的回复不会令大教宗满意的”
“嗯”
两个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天墟宏伟的穹下,恭恭敬敬立在两侧的辰月教年轻教徒像是一排华美的木偶,披着银线织绣星辰的黑礼服,脸上白净得没有血一眼看去分不出区别
他们一起躬身表示了对两位缇卫长的送行,可是这份礼遇却并不令人觉得享受
陈重似乎漫不经心地转身回头,看了一眼内漫长的石甬道这条路在浓密的树荫下一直延伸进去他脸微微变了一下,没有多说话,拉了拉苏晋安的衣袖,一起走出了天墟
“子仪兄也注意到了么?里面是个m宫”苏晋安站在尘土飞扬的街上,低声说
“是的,我进去的时候以步伐衡量了距离,我的步伐不大不,每走一步都是一尺七寸所以尽管里面曲折幽深,可是我用步子还是可以量出地形但是我在口回头,才现单是那条甬道的长度就和我估算的完全不同看起来七十丈长的距离,我却走了六百五十三步”
“子仪兄也是第一次来?”
“是啊,我是陛下登基那年出仕,一直就为大教宗收集情报,算来也有七年了,可还是第一次这样的恩宠大概大教宗召见的人还不是我,而是晋安你缇卫一共七所,我们几个卫长都是原先手下就有一拨人马,不过换个名字,只有晋安你的七卫是凭空设的,可在短短六个月之间已经剿灭了七名天罗杀手,这个纪录即使前三卫也望尘莫及啊”
“收集情报是子仪兄的长处,杀人这些事情,也许我们加合适?”苏晋安淡淡地说
“真是一条可怕的路”陈重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
“也许再走一次,又不是六百五十三步了,是一千六百五十三步,或者六千五百三十步,或者……永远走不到头我听说有一种密罗的m阵,可以让人在里面走一辈子,走的人似乎也不必回头”苏晋安这么说的时候依旧笑笑,扯动他落拓而阳光的须
“是个不想让人再回来的地方”陈重低声说
“今晚有空一起饮酒么?说说那个白鬼的事,大教宗指明要缉捕他,这事情可不容易如今这个杀手在帝都里是大名鼎鼎啊”
“好”
“那在酥合斋,入夜了各自去,先去的自己饮酒,后去的要结账
入夜,酥合斋
陈重走进那间临水的屋时,苏晋安已经坐在席子上饮酒了,不穿鞋袜,散着脚,只披了件宽大的土布袍,不像天启城缇卫所的武官,倒像是个微醺的乡下人
“你结账,你结账”苏晋安笑
“去搜集了一下那个白鬼的资料,来晚了,我结账”陈重把厚厚的宗卷放在了桌上,那里已经堆了一份宗卷,想必是苏晋安带来的
“没有被人跟踪?”苏晋安低声问
他的眼睛澄澈,完全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陈重熟悉自己的这位同僚,知道这个落拓阳光的人,其实也是刀一样的冷洌也难怪苏晋安有此一问,他们相约的酥合斋是天启城一处颇有点名气的伎馆面不大,蓄的好几位姑娘都有希望竞争“1a魁”之位,琴曲舞蹈,样样别致,来这里消遣的人里颇藏着几个大人物这个斋坐落的靖恭坊,是个鱼龙杂的地方,反辰月的所谓“义党”和进京来碰运气的世家子弟都在这里出没,也都是这些伎馆的常客
陈重也在席子上坐下,脱掉了靴子:“我这辈子就靠收集情报,做我们这行的人都异常心,不至于轻易被跟踪不过晋安觉得天罗真的敢把矛头指向缇卫?”
“不是会,是已经来了原先天罗还会忌惮缇卫,并不直接对缇卫的武官下手,刺杀对象多半是辰月教中的高阶教徒可这次洛都尉被杀,显然他们的杀人名单已经扩大,大概天罗已经做好准备正面迎击我们了”
陈重犹豫了一下:“洛河山都尉的身份不同,他虽则是缇卫六所的武官,却也是辰月教徒缇卫七所,只有前三卫的卫长是执政的辰月教徒,我们后四卫都只是军人,是出仕皇室的武官,负责保护帝都的安全天罗如果把矛头直接对准我们,就是对付皇室,而不是辰月了”
苏晋安摇头一笑,“子仪兄,你太善良了天罗并没有什么政治立场,他们只为自己的生存杀人,如果对他们有利,皇帝也不是不能杀的,何况我们这些名义上效忠皇室的武官?而且缇卫这支军队的建立,原本就是教宗用来克制天罗,弹压诸侯在京势力的,在天罗刺客眼里,我们和那些辰月教徒无异”
陈重默然他是世家子弟,祖上封伯爵,世世代代都是大胤皇帝的下属如今辰月是国教,帝都公卿趋之若鹜,恳求辰月教长们授予他们教义,解脱他们的困厄可陈重坚持不入教,因为他是陈家后人,他尽忠的人是白氏皇帝,而非站在皇帝身后的那个沉默的黑影——古伦俄苏晋安简简单单地戳穿了陈重的掩饰,陈重不能否认事实上他们是在为辰月教效命,太清宫里的皇帝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陈重这样一个世家后人想对他尽忠,他只认可古伦俄,相信古伦俄一手为他撑起了帝都的天穹,相信这位伟大的教宗会带领他的帝国走向辉煌
“虽然没有攻城器械,战马粮草,可这就是战争啊已经六个月了,从第一桩血案开始,天罗的刺客一刻不停奔忙,就算没有人被杀的夜里,也在筹备着的刺杀计划?天罗山堂是个藏在yī影里见不得光的组织,不可能像缇卫这样公开招募人手,我们若是死伤几个人,大可以从羽林天军补几个年轻军官过来,可以说是生生不息天罗想要取胜,就得要以恐怖压倒我们,我们若是反击,他们就只能以大的恐怖来回应他们未必不敢得罪皇室,何况如今的皇室,除了名义上执掌国玺的陛下,还有什么人呢?”苏晋安苦笑,“这帝都,是辰月的帝都,这时代,是辰月的时代你我这样的人物,不过顺应流而动罢了”
陈重定了定心神:“洛都尉在缇卫中算不得什么出众的人物,天罗选择他作为暗杀目标,是对我们宣战?”
“可惜我们没有退路”苏晋安用白瓷的瓶为陈重倒上清淡的米酒
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人大笑,有人呼喝,夹着v人嗔怪的尖叫陈重起身从窗户往外看去,外面是一片水池,池中映着一轮明月,对面的长廊上,一群酣醉的男人搂着v人的肩膀正从屋里出来,他们都穿着袍服,佩着剑,手不老实地伸进v人领口里摸索,v人作势拒绝,软软地打着他们的手一个男人高兴起来,一甩1ǐ,鞋子飞进了池塘,水波凌月影破碎
“应该是桂城君魏长亭的人?虽然主子已经被通缉,他们倒还在帝都活得逍遥”苏晋安站在陈重身边,淡淡地说
“公然佩剑夜行?”陈重皱眉,“《限铁令》已经布三个月了,‘掌铁者,杀无赦’,他们果然大胆”
“那些都是世家子弟,就算我们现在冲出去抓了他们,也会有人为他们求情”苏晋安拍了拍陈重的肩膀,笑笑,“算了,其实这些人里,很多也就是些废物,不过借着‘清君侧’的名头拉帮结伙,喝酒玩v人他们还不配做我们的敌人,子仪兄,我们接着喝酒”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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