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信自己在家世背景绝无破绽,言行也很小心了,顾西园绝不至于看出我受大人的嘱托前去依凭的。不过,顾西园确实不相信我……这个人不相信任何人。”
大鸿胪卿低低地叹了口气,饮酒沉思。易小冉集中耳力也听不到更多的内容了。他曾花费很长的时间练习耳力,试图通过捕捉对手的心跳度来判断对手是否紧张,以及通过刀刃破风的声音猜测背后而来的刀锋指向何处。但是大鸿胪卿和李原琪确实也很谨慎,始终低低地压着声音。
易小冉的目光在屋子里悄悄转动,心思也飞动。他几乎可以确定李原琪是大鸿胪卿派到顾西园那里的密探了,这样李原琪就不是今晚的杀手,只是个意料之外的麻烦,局势还依然在他易小冉的掌控之中。这屋子里如今有九个人,大鸿胪卿、李原琪、李啸溪,三个缇卫女人,还有就是天女葵、苏铁惜和他。屋外还有四名缇卫和十七个ì卫知道大鸿胪卿在这间屋子里饮酒,再加一个苏晋安和一个酥合斋主事的妈妈,扣掉大鸿胪卿本人,至少三十一个人可能密,怀疑到他身的可能xìng也就小了很多。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月亮已经移动到第五根飞檐,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如果太晚,天罗会认为情况有变,后院小门那里值夜的人会轮换。现在的值夜人意外地得了一笔酒钱出去消遣了,那是这个天罗地网里小小的一个缺口,天罗的人会通过那个缺口进入酥合斋,天女葵也可以悄悄出去,那个缺口打开的时间不会太长。
可最关键的那件事情他还没来得及做,他必须把情报送出去。他的袖子里藏着两盘晋北产的线香,他还没有机会把它们点燃。
从计划开始,他已经被原子澈彻彻底底地监视起来,这是缇卫所行事的规则,即使是自己人,也永远是一个监视着另一个。
易小冉的编组是原子澈那一组,一组三人。
李原琪点了那《思君》,是长曲,耽误了他的时间,易小冉甚至没有机会以添酒为名走出这个屋子。他的心跳略略加,贴着皮的里衣有点汗湿了。
《思君》……太长了,真是太长了……他在心里低声说,长得就像思念本身一样……
他扭过头,看着天女葵,一张无暇的侧脸,耳朵边蜷曲细碎的新头,眼瞳雾蒙蒙的就像春山雨后。他很想伸手轻轻摸她的脸在她耳边说话,但他现在还不能,他们还在囚笼里。如果月亮再经过两根飞檐,而他又能按照计划做完一切,他以后一辈子都可以轻轻蹭着她的脸蛋和她说悄悄话。
所以他必须成功
他的心里不再慌乱,眼皮一抬,瞟了一眼帘子那侧的李原琪,眼里一道寒光闪过。
有人轻轻地敲门,“大人要的人带过来了。”
易小冉立刻知道那是酥合斋里主事的妈妈,那个慈眉善目的女人是酥合斋里最让他感觉不安的一个。妈妈对姑娘们都还不错,调和姑娘们和客人们的冲突也有一套手段,要说缺点,只是对下人吆来喝去的有点刻薄。但是易小冉现整个酥合斋没有一个人知道妈姓名,所有人都叫她“妈妈”,而她一个女人,居然在这鱼龙魂杂的安邑坊维护住了那么大的一片伎馆,这样的人不会是普通人。易小冉向苏晋安问过妈身份,苏晋安也只是微微摇头。
李啸溪打开门,妈妈在门外深深的行礼,背后带着锦绣妆成的两个少女。
易小冉抬眼看了那两个少女,心突地一抖,一股难言的酸楚泛了来,天女葵的琴声忽地一涩,苏铁惜的目光也呆滞了。
少女们穿着白è的长袍,晕染着云雾和桃花,脸敷着白粉和胭脂,云髻高梳,乌里点缀着黄金的桃花,下面赤着一双白欲般的脚,踩在微凉的竹席,就像两个年纪小小的天女葵
那是小霜儿和小菊儿,她们终于脱掉了ì女的小白袍,梳起了女人出嫁的式。
易小冉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见到小霜儿和小菊儿了,他的所有时间分为两半,一半和天女葵缠绵,一半则用于不断地揣摩他的计划。他疏忽了这两个讨厌多嘴的小女孩,却忽然现到了她们一生里的大日子。她们确实都不小了,都十三岁了,是最好的年华,她们第一次接的客人会给妈妈带来丰厚的礼金。以后她们也许还会成为新的花魁,就像天女葵那样缓步走人群里走过,收获整个天启城的赞美和无数花枝。
然而从今以后,她们也不再是小霜儿和小菊儿了。
“梓棠和筠庭都来了,等您很久了。”妈妈一手挽着小霜儿,一手挽着小菊儿。
易小冉甚至分不出哪个是谁的,其实这些也不重要,很快她们也会在天启城里扬名,她们的客人会向朋夸耀和酥合斋的梓棠或者筠庭千金一夜,这两个被人记住,再不是小霜儿小菊儿那样简单草率的称呼。
小霜儿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目光在苏铁惜脸扫过。易小冉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心里酸涩。他想着没事的时候小霜儿找他说话,三句五句话就岔回来问,小铁干什么呢?最近你和小铁出去了么?小铁总是傻乎乎的,你知道他每天呆都想什么么……
这些话在他耳边海潮般地涨来落回去。
他知道天罗雇主所说的,大鸿胪卿在酥合斋有个相好是谁了,这让他有拔刀在那个féi白胖子身狠狠一剜的冲动。
可他没有刀,进入这间屋的人不能带刀,他手里所捧的长剑只是个样子货,一根没有开刃的退火铁条。
妈妈卷起竹帘,小霜儿和小菊儿在大鸿胪卿面前盈盈下拜。
大鸿胪卿微微笑着,转向李原琪:“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两个礼物,等她们长大等得我很辛苦,却也有农人等待庄稼成熟的快意。男人年纪大了,就要对自己好点,给自己准备些礼物,才能老得慢一些。”
天女葵的琴声停了,她低着头,眼神木然。易小冉知道她心里难过,想去拥抱她,一抬头触到的却是李啸溪冷冷扫过的目光。易小冉也低下头,他想现在天女葵的心里,大概想到了第一次接客的夜晚自己那场号啕痛哭?有些事就是这样,过了很多年你已经可以微笑着不去想,可是真的想来,还是如针一样扎得人生痛。
“真是很好的礼物,那,我向大人所求的事情……”李原琪忽然起身长拜。
莱亚抬头看着汉,惊讶很快就变成了钦佩。她知道她爱他是有原因的——尽管他平时粗糙迟钝,笨头笨脑,虚张声势。但在所有这些表象之下,他有勇气。
而且,白队从碳凝中出来以后,他就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那么自ī了,参加这场战斗仅仅是为了钱。他也没有了以前那种不合群,且不知怎么地,非常微妙地,成了整体的一部份。现在他实际是在为别人做事,这使莱亚非常感动。马丁刚才叫他“将军”,这意味着他已正式成为了反军的一员。整体的一部份。
索洛回答马丁的问题。“将军,我的小队已作好了准备,但他的穿梭机需要一组机组人员。”他看了看乔巴喀,又低声说:“这次任务非常艰巨,老朋,我可不想为你说话了。”
乔巴喀粗鲁地吼了一声,摇摇头,并举起他毛乎乎的手臂。
“算一个。”汉叫道。
“算两个”莱亚也叫起来,她的手也举向了空中。然后她轻轻地对索洛说:“我不会再计你逃出我的视线了,将军阁下。”
“我也跟你去”一个声音从屋子后边传了过来。
我年轻,说话耿直,大人见谅……如果男人不经常给自己准备些礼物,那么遇到坎坷,何以振奋斗志,继续向前呢?”
大鸿胪卿féi白的脸露出一丝笑意:“原琪,你这个年轻人有意思,说下去。”
“男人的成功,需要一个个目标,有的目标是一个女人,有的目标是一件珍宝,有的目标是一个官位。”李原琪用力攥拳,眼中露出狼一样的光,“我们每前进一步,都要扎扎实实,拿下一个目标。那就是男人给自己准备的礼物,享受礼物的时候,心里才会欢畅,力量才会恢复。如果心里拼命地想一个女人却不用尽手段得到她,委屈了自己,也折了自己的斗志。没有斗志的人,飞不青天。”
“好”大鸿胪卿鼓掌,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说起来,年轻时候我喜欢一个女人,可是忌惮名声,不敢用强。如今我要什么女人都唾手可得,可以只有想到那个女人,心里还如火烧似的。可她已经化成灰了?”
“妈妈。”他递了一个眼è。
妈妈那张看不出年纪的粉脸露出淡淡的笑意,缓步走近天女葵,跪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阿葵,你们一直都猜平临君是我们这酥合斋的东家。其实你们都错了,真正的东家,就坐在你们对面。”
天女葵点了点头,低头看着地面。
“大人是个很好的东家,托他在朝中的声望,我们这里才能平平安安。平临君对姑娘好,大人对姑娘也好,暗中是大人几次托我照顾姑娘,说姑娘生得很美,只是眉间有一道逆纹,看面相,是任xìng好强的人,不要过分苛责了。”妈妈细声细气地说,“李公子做得诸般不对,大人也都很体谅姑娘的委屈。不过大人昨日特意找我说,李公子是他最赏识的年轻人,李公子的父亲和他是世交,李公子对于姑娘的心意也是放在那里的。姑娘今年二十六岁了,该是退籍嫁人的年纪了,为什么不考虑李公子呢?”
“小冉,你不要妈转向易小冉,她的声调忽地就变了,冷得像冰,“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你闭嘴,那么你做过的一切大人和李公子都开恩不跟你计较,该不说的事情,我也不会说出去,这酥合斋的门你进来出去都随你自由。”
她压低声音,冷冷一笑:“你太年轻了,你这样的孩子,就像一只小耗子,戴着一朵盛开的花儿,太显眼,一准儿就给猫吃了”
易小冉拧着脖子,瞪着妈妈,牙死死的咬着,感觉浑身的血热得想要沸腾起来。
妈妈不再管他:“阿葵,你好好想想……”
“妈妈,让我跟花魁说两句,”大鸿胪卿话,他下打量着天女葵,如同打量一件精美的瓷器,微微点头,“你很美,又聪明任xìng,是那种带刺的花儿,难怪男人喜欢,为你神魂颠倒。可你也要想清楚,几个男人想女人,不是想她的身体?这样不是很好么?”
他的目光微微一变,左右搂紧了小霜儿和小菊儿。两个女孩儿在他粗壮的臂弯里无从挣扎,带着勉强的笑意收拢肩膀。大鸿胪卿的手在她们纤细的腰间摩挲,扯掉了腰带,袍襟口散开,露出女孩儿白皙的胸口。小霜儿和小菊儿刚要惊呼,大鸿胪卿已经粗暴把手伸了进去。他仍旧和天女葵对视,眼里带着赤o的狠意,像是只老迈的虎。
易小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看着小霜儿和小菊儿两张却不得不保持微笑却又痛得要滴泪的脸儿,他什么都不想管了,猛地长身而起,死死抓住剑柄。
这时候他听见了细细的箫声从窗外而来,仿佛一缕银线从黑暗的天空的垂下,切开了酥合斋空喧闹的空气。
“箫?”饮酒的苏晋安一愣,起身到窗边眺望。
那是池塘中央的水阁里,一个白衣的年轻客人正背对着他,旁边几个漂亮的女人脸è酡红,围着他打拍子。
男人极消瘦,背影如一根风里的竹子。
苏晋安也轻轻地在手心里打起拍子来,这是他家乡晋北的调子。他想那个白衣的客人大概也是故乡来的人。
易小冉的热血忽地冷却。
他清楚那箫声的来源。那是他和雇主约好的信号,雇主会以箫声催促他,天罗的刺客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始行动了,可他的情报还没有送出去。他看向窗外,月亮正在经过第六根飞檐,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后院门口换班的值夜人就要来了,再没有行动,天罗就会悄无声息地撤退。明天他会同时变成天罗和缇卫的弃子。
李原琪也猛地起身,手按刀柄。他的刀鞘里是柄开刃的名刀,绝非易小冉手里那件样子货。
“原琪,坐下,花魁是知理的人。”大鸿胪卿从小菊儿怀里收回手,拍了拍李原琪的肩膀之后把手凑到鼻子边嗅着,露出一丝yin靡的笑,“真是处女胸口的香,妈妈养得她们很好。”
易小冉僵在那里。他没办法保护他的女人了,无论是不是拔出这把剑来。他如今站在高处,前后都是悬崖。他全身的汗都涌了出来,死咬着牙,颤抖。
剑“噌”地一声离鞘
易小冉一愣,苏铁惜提剑前一步,横剑挡在天女葵面前,把妈妈隔开在外。这个孩子静静地看着大鸿胪卿和李原琪,嘴倔强地噘着,此外脸没有任何表情。他举剑的样子不带杀气,显然这件过长的武器对他根本不顺手,反倒像是一根烧火棍子,但他握得很紧,手臂和剑像是铸在一起的两块铁,没有丝毫颤动。
“小铁你……”妈妈也受惊了。她从未看过苏铁惜这付死硬的模样,以前这个男孩是酥合斋里最乖巧好指使的一个。
“我们是保护葵姐的,葵姐要愿意就好,葵姐不愿意,我也不愿意。”苏铁惜说。
屋子里静得只有心跳声。苏铁惜回头,看了看天女葵,又看了看易小冉,冲他们点了点头。他们走到绝路了,这柄剑拔出来容易,放下来却难,尽管是件没开刃的样子货,可苏铁惜毕竟当着高官的面拔了武器。大鸿胪卿手里转着杯酒,脸的神è让人揣摩不定。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什么人?”李啸溪低喝
“缇卫夜巡,说听到里面有异响,要查房。属下不让他们进来,他们非说要亲眼看看,怕是刺客密谋。”
“魂账缇卫所是什么品级?鸿胪寺是什么品级?他们有资格管这里的事?”李啸溪怒喝,“给他们看铭牌,要问什么事,明天天亮去鸿胪寺官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