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4月还是温凉适宜的。林曦喜欢在晚上洗头发,然后坐在窗前慢慢的用大毛巾擦干,那会儿正好播着《飞一般音乐空间》,吴继宏的声音如昙花一现,其余都是连绵的歌,她便在这音乐中飞跃苍海桑田。这时她从不开灯,因为窗帘半开着,淡淡的暮色中,外面看得还很清楚。那株大槐树还是巍巍的立着,茂密的树叶把周边映衬得很暗淡,她的眼睛总要无意识的落进那片阴隐里。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假装生命中没有你,从此以后我在这里,日夜等待你的消息……”
毛巾揉得久了,湿气浸出来,倒凉得透骨,林曦轻轻晃一晃头,想要甩掉什么似的,眼睛跟着一划,看到一点,不觉顿住。
一个修长的身形慢慢的从拐角过来,那脚步有些迟疑似的,走两步停一步,左看看右看看。林曦盯着,一动不能动,直到那人走得近了,她才缓缓的放下毛巾,手心跟着传来一下刺痛,她低头看看,原来是小指甲掐破了掌心,光线暗,本该鲜艳的血色只是暗暗一团。
“林曦……”外面分明有一个人在叫,林曦一惊,竟没听清是什么。
“林曦……”又是一声,声音更大些。
秦怡正在收拾厨房,临着窗子,急忙探头去看,正见楼下一人双手拢在嘴边,又连声大喊:“林曦……林曦……”
祁秋离仰脸四处看,迎面这两幢楼都有人探头出来,但就是没有他想看见的那张脸。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在估计是丹田的位置转了转,“林……曦……林……”
他正对的那扇窗子开了,他赶紧把那个“曦”字咽下去,太急了,禁不住呛了两声,但大好的心情却令他等不及的要笑出来。林曦原本有些皱眉的,看他脸上那颇为滑稽的表情,忍不住好笑,遂把食指在唇前一竖,又比了让他等待的手势。
“这么多年没见,好容易见着了,你兴奋是吧?不说说话你睡不着是吧?”祁秋离总以为她会是“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你怎么跑来了”之类的开场白,台词都编好了,不想她竟是这样直接的把他的来意一挑,再看她嘴角隐着一丝笑,俨然是四年前那个又能干又护犊的小领导。他心里莫名的一阵不舒服,张口便回:“是又怎么样?”林曦听他口气冲得很,也不理他,只往身后一指,“那边有凳子坐,去不去?”
祁秋离心知她是准备跟他长谈了,大喜,抬腿就走,又侧脸笑:“我睡不着,你也别想睡着。”话听来轻佻,但因他脸上笑容纯真,倒似孩子跟大人赌气一般。林曦不觉也是一笑,一起往小花园去。
叙了些大致的别后之情,祁秋离便有些心不在焉。林曦脚上套了双黑帆布的鞋子,好像大了点,她又没穿袜子,跷腿抱膝一坐,一只脚后跟便露在暮色中微黄的路灯下,好像他老爹过年时给他的那个冰种化底的小老虎,即细腻又润滑,他回忆着那种手感,竟恨不得伸手去摸一下才好。
“你跟你爸两年了,现在学会些什么?”
“我跟他能学什么?”祁秋离歪着嘴笑:“泡妞喝酒打麻将,我都是好手!”
林曦扫他一眼,点头:“会这三样也不错,说明你家很殷实,纨绔嘛,总得有大本钱才行。”祁秋离有点接不上话,听她又继续:“今天那俩姑娘就不错,有脸有腰的,我看那个短头发比长头发好,短头发声音好听,将来跟你吵架,耳朵不会太难受。”祁秋离忽的觉得很挫败,他也应付过大场面了,怎么在她面前,总还不是对手。
“林曦,学校里那些人,你之后见过谁?”
林曦听他退让了,便不紧追,“不多,就我的两个好朋友。”
祁秋离一听,知道必是她们班的女孩子,也不往心里去,笑:“明天有空没?让我报答你的救命大恩!”
林曦知道不答应他吃顿饭是不成的,她仔细想想,记起绍韩说过下周会出去,遂道:“最近事情多,还要培训,下周好不好?”
祁秋离听她应得爽快,虽然等的时间长点,心里还是高兴,连声说好。
林曦估估时间,至少一小时了,遂起身道:“你早点回去吧,到底还是个病人!”祁秋离想着明天还有水,还能见着,再说他是偷着出来的没知会莫志坚,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个乱法了,便笑回:“遵命!”
莫志坚看着出租车直驶到门口,总算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回房。祁秋离见家里十分安静,窃喜,赶紧上楼,楼上也见不着一个人,他立时在心里大念“菩萨保佑”,一边蹑手蹑脚的拧开了自己的房门。
从柜子里找出手机,打开,提示有两个未接来电,他沉思半晌,终于还是出来敲开莫志坚的门:“志哥,手机没电了,嘿嘿,所以我也没敢多待,急着就回来了。”
莫志坚笑笑:“你泡妞,我从不打扰。”
祁秋离一皱眉:“是我校友!”莫志坚“哦”一声,“那我误会了。”接着脸上显出好奇的神情,“你以前不是说你们学校全是恐龙夜叉,你这个校友不是不错嘛。”
“她比我高一届,一走,可不只剩恐龙夜叉。”祁秋离本来心情就好,再看莫志坚比平时愚笨,是适合倾听的最佳时刻,正好让他吐一吐他那想与人分享的情绪。
“志哥,奇怪吧,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你明明与一个人分开好长时间了,但突然遇到,说起话来,就像根本没分开过一样。还有,你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你从来没想起过她,但是一旦看见,以前的所有事情就全都冒出来了,清清楚楚的,好像都是在前一秒钟才发生,你记得起任何细节。”
“你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莫志坚闲闲的问一句,故意转身去倒水,眼睛看都不看祁秋离一眼。
祁秋离凝神想一下,回:“是我先说的,我说‘你文章写得好,但不等于你能把宣传部带好!’,她回我‘不错!有道理!’”莫志坚听他语气前后很不一样,明显是在模仿,忍不住抬眼细看他神情。
“‘但反过来也可以这么说:我文章写得好,不等于我不能把宣传部带好!你文章写得不好,不等于你能把宣传部带好!’”
“我气得很,就回她‘说得好不等于做得好’,她又回我‘不错!还是有道理!’”祁秋离忽的一笑:“她接着又说‘但说得好也不等于做得不好!’”
莫志坚不动声色,问:“那你们最后说什么了?”
祁秋离发了会儿呆,慢慢道:“没说什么。那时我好像挺讨厌她的……”莫志坚盯着他的脸,感觉他正竭力的想着什么,神情困惑而伤感。他忙换了个轻松的语调:“这下好了,在医院里有熟人最方便,明天你挂水,不会吃苦头了。”
祁秋离笑起来:“是的,她技术可真好,我一点儿都不疼。”
莫志坚仔细的把今天从林曦出现至祁秋离离开回房这段时间中的所有场景、言语、人物都梳了一遍,同时,他的行动计划也一一成形。等他再把行动计划确认一遍,他就安然的闭上眼,片刻进入梦乡。
而隔壁的祁秋离却没这么幸运,莫志坚的问话勾起了回忆,也提出了疑问。
毕业时的林曦情况很糟糕,她甚至都没准时回校,毕业前几天才来拿毕业证。那个英俊的男生几乎寸步不离的陪着她,他开来一辆很威风的越野,那时他还不知道那就是“landrover”。他们当天来当天走,他是事后知道林曦已经走了的。知道的那个清晨,他又去了教学楼的五楼,他不知在那儿吃了多少个包子,以至于他的胃一直胀痛,胀痛得中饭、晚饭都吃不下去。
关于林曦的反常有许多版本的消息。有人说:她在实习时出了事故;有人说:她将嫁入豪门;还有人说:曾经来过学校的另一个男生发生了意外。
他毫不迟疑的,相信是第三个原因。因为那时的林曦,实在不像是林曦了。
现在,他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是这一个男人在她身边?那个俊美得令人妒忌的男生呢?他去了哪里?而林曦,怎么并没有变得不像是林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