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浒单论地理,算得上一处不错的驻兵之处。
先,这里是山地。
背靠群山,易守难攻。
其次,这里有湖有河流。后世的大伙房水库就在这里。这对于所部兵马过万的第四师而言,是一处极其紧要的地方。上万人吃喝拉撒,不说洗漱这样奢侈的事情,就说做饭喝水甚至清晰伤口都需要水源。
背靠湖泊,又有溪流,这当然是一处上佳的驻兵之处。
当然,也不是说萨尔浒就是个完美无缺的地方。
攻占了这个小城镇以后,吴三桂便不由要感叹一声这里有些绝地的架势。
所谓绝地,就是因为这里竟是一处三面环水的半岛山岭。第四师驻扎上去,依靠着琥珀与河流交汇之处的水流,全军可以格外便利的获取水源。但上了山,想要下山可就不容易了。
不过,全军上下也没有什么很紧张的。
大家都知道眼下顺军的主力在鸦鸪关呢。
既然是在鸦鸪关,那他们出抚顺关就算遭遇敌人,也只会是分兵阻挡的偏师。
第四师这关头,正愁着没能赶上原计划作为先锋大军杀个七进七出,博得满身功名。清人真要分派偏师来攻,第四师的将士们只会欣喜,而非其他。
这样想着,安营扎寨的时光也就很快过去了。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全军便重新朝着东面准备继续进。
全军安营扎寨是个十分消耗体力的活儿,将士们一夜休整过后,早上的萨尔浒营地便显得有些散乱。
吴三桂一大早就起来了,相比将士们的散乱,吴三桂却是收拾得整整齐齐,不仅洗漱妥当,身上的衣甲也是修饰得干干净净,阳光照耀之下,闪闪光,看得格外精神。
见主将巡视,营内一阵慌乱,不少军官们的呵斥声紧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张德昌打着哈欠,草草的起了身,出了营房,迎面就看到了吴三桂。
“师长,这么早就起了?”张德昌打着招呼。昨晚安营扎寨的时候,两个团为了谁更靠近湖边给争执了起来,张德昌气得跑过去打得打,罚得罚,又是一阵大棒与胡萝卜使出去,这才将事情给消停了下来。只不过,一晚上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少,张德昌这些天显然也休息不好。
“是啊,这几天心里总有些不对劲,放心不下,就一早起来看看了。”吴三桂道。
张德昌捋了捋头,摇头道:“这种心情啊,我也能理解。开战之前,总免不了胡思乱想。真打起来了,一脑门官司想着怎么打赢,反而没那么多心理紧张得慌的滋味了。”
“建奴久不出战,必定是有诡计的,敌人的诡计使出来了,我也就接着,多难都扛着。要是没使出来呢,心里老是想着,反而怎么都不爽利。”吴三桂顿了顿,又道:“不过啊,这老是没睡着,我心里反而琢磨出了一些味道,军师要不要听听我捞到唠叨?”
两人并肩着走,一面巡视着营地,一面说着话。张德昌感觉微微有些怪异。
作为皇家近卫军团出身的老根底,张德昌固然比不得施展邦、刘胜以及刘振这些嫡亲嫡系,那也是排行较早的从龙之臣了。这倒不是说张德昌以后能有多富贵。而是人有远近亲疏之说。
在军中,并非是一声袍泽大过天。
没有彼此互相依靠厮杀过的交情,光是靠上面随便来几个人宣讲,那意义实在不大。
此前张德昌虽然知晓吴三桂,也有过一些照面的交道。但平心而论,两人是既无私交,又无私谊,共同的朋友都没有几个。
作为军师,掌管各部枢秘处,就是如同后世参谋长的干活。当然,隐隐的还有政委的职司。
也就是说,实际上张德昌是有些像监军的。
故而,之前两人虽然同在一军之中,互相配合掌管第四师。但吴三桂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显得十分冷淡,既不疏远抗拒公务,又不多说一句让人觉得亲近。
这样的态度,张德昌听说过不少。当然,比起吴三桂,那些听说过的例子一个个都十分跋扈,压根就不将监军看在眼里。比如说左良玉,这一位军中也是有监军的。只是,之前左良玉其部兵马都俨然私兵家匪,哪里会听监军的招呼。
现在,进入了战场。吴三桂的态度却是忽然间大变,这让张德昌如何不感觉怪异?
变化的吴三桂仿佛解开了脸上的一层面纱,让人更加真切看清楚里面的眉眼与表情。
这时候,吴三桂的话语也不再那么公式化,而是显得让人感觉真切了许多。
“师长要说,我这个做搭档的,当然是要奉陪呀。只可惜现在是在军中,不能饮酒,不然,在这白山黑水里野游,也有一番趣味喽。”张德昌笑着。
“军师这话说得,倒是比平常更加风趣了。”吴三桂恭维了一句,道:“军师有没有想过,往后我等要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张德昌心里警醒了稍许。
吴三桂站在湖边,席地而坐,迎面威风吹拂,眯起了眼睛,凉爽而惬意:“这个世界的变化太大了。吴某在辽西时,学的是如何冲锋陷阵,如何斩将夺旗。后来见到了陛下的新军,当时大家都盛传只是火铳犀利,别无他物。我不服气啊,也偷偷采买了两千杆火铳。这时候,却现练一支新军,却是全然都未曾听过的事情。如何令行禁止,如何分得左右,更重要的……如何获得稳定的军资,如何修缮兵甲?那一刻,我觉得啊,这世道变了。”
张德昌缓缓颔。
作为亲身经历者,张德昌太明白吴三桂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朱慈烺起家,最为亮眼的就是火器。仿佛击败李自成的是火器,杀败阿巴泰的是火器,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于火器。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外行们只能看到那些被搞大新闻之人弄出来吸引眼球的地方,而内行人,便可以在这里看到门道。
火器的犀利是吸引眼球之处,也是安慰失败者之处。
但对于张德昌这个内行而言,他明白,更重要的是朱慈烺开启了一个新的战争模式。
就仿佛在历史的大潮之中亲手开辟了一个分界线,分界线之前是古典时代,是冷兵器时代。分界线之后,便是近现代的战争模式,是热武器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