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是月明星稀，苍穹之下是她冗长的影。</p>
无声无息的女子下巴扬的高高的，眼睛睁的一瞬不瞬的，一人站在萧条的院子里仰头望月。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周身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显得孤傲又冷清。</p>
搬进梨园已经有好几天了，不出府门也已经有好几日了，她这样整日整日的睡觉整晚整晚的失眠也有好些时候了。</p>
日子入了秋，夜里难免有些凉，主子反常的睡眠状况倒是可怜了身边的丫鬟，吟香原先是趴在门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见丑时已过，连忙拿了件袍子给她家小姐披上，顺便劝阻道：“小姐，回屋去睡吧。”</p>
顾欢喜嗯了一声，精神抖擞的踢踢腿，而后才进了屋子准备睡眠。这样日夜颠倒的日子一连半个月，时间也如巨大的飞鸟，仓皇而过。</p>
钤.</p>
每每秋冬时节，皇室都要举行一次大规模的狩猎。其中原因有二，这一来自然是为了增添娱乐，强身健体。二来嘛，秋末冬初，多数野兽都会出没觅食，以备存粮过冬，是狩猎的好时机。</p>
秋猎的消息传来，顾欢喜一个激灵从床上挺腰而起。她甚至没穿鞋就跑了过来，顶着一双浓浓的黑眼圈拽着顾唤之的手，两眼放光。</p>
“真的？何时去？都有谁去？会去哪儿呢？”</p>
一连问了四个问题，是叫他先回哪一个？况且这眼圈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这几日又睡不好？低头之余又瞥见地上寸缕未着的白皙脚丫，顾唤之顿时就心塞无比了。</p>
他虽然理解她半月未出府铁定是闷坏了，但……这么‘不拘小节’是不是也太夸张了点？嫌弃的掰开自家小妹的爪子，顾唤之深深叹了口气，责备道：“能不能有点女儿家的样子！穿好鞋再见人？”</p>
顾欢喜委屈的咬着唇，藏起脚趾，糯糯的叫了声三哥，见顾唤之面色无变化，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怎么还有比宁岫更木讷的人！又狠狠瞪了顾唤之一眼，她才吭哧吭哧的跑回去穿鞋。</p>
其实，他不是没有感觉，也不是不知道顾欢喜在撒娇，只是太过难以相信！他那个整天就知道睡觉又咋咋呼呼的小妹居然和他撒娇？而且那一声三哥叫的，顾唤之觉得他的腿都要软了。</p>
不过……又瞪他一眼是什么意思！</p>
“三哥，你看我鞋袜都穿好了。”顾欢喜指着自己从裙裾下伸出的脚，笑的阳光灿烂，当然如果不看黑眼圈的话，确实是很灿烂。</p>
哪有大家闺秀会伸出脚让别人检查的！顾唤之正要出口训她，却先被拉到了桌前坐下，顾欢喜殷勤的给他倒了水，可怜巴巴道：“好三哥，你就快说吧，你小妹我就快要闷死在这屋里了！”</p>
顾唤之喝尽一杯水，手指把弄着水杯，见她是真心着急，也不再多说其他，正色道：“我听成新说，该是这个月末。应由皇上今年身体不适不能出行，所以这次除了各位皇子，但凡二品阶以上官员的公子都可随行。”</p>
顾欢喜听完皱起眉头，又问：“每年狩猎都只能是男子才能去吗？”</p>
顾唤之挑眉看她一眼，清俊的脸上全是得意之色，“那是自然！男子出外狩猎，女子在内持家，这是自古以来的生活规律，你以为！”</p>
顾欢喜鼻翼微动想咬他！这几天她这个三哥就跟变了个人似得，动不动就来给她灌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简直比之前管教她礼仪的嬷嬷还要烦人。</p>
“铁定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跟去的！”她握拳，见顾唤之刚好倒满一杯水，想也不想就拿起喝下去了，而且还是一口闷的那种。</p>
顾唤之一脸吃惊，大概是往日里顾欢喜都着男装，所以就算她做这样豪爽的动作也不觉有什么，只是现下换回了女子的装束，再这样粗枝大叶，就显得格外粗俗无理，怪异。</p>
“对了！”她忽然惊叫起来。</p>
顾唤之偏头看，见有一抹艳阳从窗口投射进来，将他小妹照得剔透玲珑，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特别是那双眼睛，格外光彩熠熠，若不是眼睑下青乌的一圈痕迹，倒也正称得上是倾国倾城了。</p>
“女眷！往年皇上秋猎也会带恩宠的娘娘们去的对吧？所以皇子们也可以带女眷啊，就像太子刚大婚不久，也一定舍不得娇妻，他一定也会带宁婉悦去的！”</p>
直到宁婉悦三个字说出口，顾欢喜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顿时停了声，看向顾唤之，他虽一脸淡然，但她却是不敢再说女眷之事了，转了话，她又闷闷道：“再不济，我总能，总能扮个小宫女混进去吧！”</p>
顾唤之敛了眼底的神色，抚了抚衣袖站起身，“你倒是能出的了府门再说。”</p>
忘记了，她目前还在禁闭中……</p>
眼皮上传来些许困意，顾欢喜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昨晚几乎又是一夜没睡，她现下犯困了，然而这次却是不能睡，一定不能睡！待到日落西山，忍过今日，好好休息一回，明日她便能进宫同华策好好说上一番。</p>
此时，她靠坐在床畔边闭目养神，故意不躺下是怕她一沾着床便会马上睡死，这样靠在床柱边上，是为了防止她偷睡。</p>
忽而想到之前她叫吟香拿回的衣裳，顾欢喜睁开眼，小心翼翼的从床下拉出一个长盒子，翻开，霜色的衣裳安稳的躺在里面，领口的环扣绣纹依旧精致。</p>
她伸手抚了两下，想起宁岫。</p>
也不知道宁大哥有没有想起过她，也不知道上次宁成新无意说起的他和如意公主的事情怎么样了，她其实心里很害怕，怕皇上一道圣旨下来，宁岫变成了驸马爷，那她呢？</p>
顾欢喜长叹一口气，收起衣裳，不再睹物思人。她之前和大哥说过，她和宁岫是互相有意，其实不然。现在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宁岫对她表示好感的时候尚且还不知道她是顾欢喜，他只当她是普通人乔之，所以才多番邀请和示好。然而当他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时候，却是淡漠疏离，谦和有礼，再无半点其他情绪。</p>
微微心寒，也不过一笑而过。</p>
她向来都很乐观，觉着事在人为，他现在不喜欢自己没关系，只要他日后喜欢上自己不就妥了？思及此，顾欢喜弯了弯眼角。</p>
吟香从厨房拿了小点心进来，见到自家小姐笑的满面春光不免有些动容，于是她打趣道：“小姐，想情郎喔？”</p>
记得刚跟着她的时候，吟香的皮可薄了，别说是情郎这样的字眼她铁定说不出口，就算是情郎这两个字她看了都会觉得脸红，反观现下……</p>
顾欢喜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嗯哼，跑出去查看她手里拿着的小点心，见是桂花糕，她多吃了两块。</p>
喂饱了肚子好似困意更重了，她又跑到院子里蹦蹦跳跳，轻言见了不免过来问她，“这是做什么？”</p>
顾欢喜回：“闲着无事锻炼身体罢了。”</p>
时间追着赶着到了午后，她终于是挨不住睡着了，甚至是连晚膳都没吃，这一夜睡得又安稳又踏实。</p>
翌日清晨，顾欢喜早早醒来，立马就跑到铜镜前查看自己的脸色，见断断续续跟随了她半月的黑眼圈终于消失不见，她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p>
现下她一脸完好总可以进宫见华策了吧？</p>
叫了吟香替她好生梳洗，好生打扮，终于在一身精心准备之下进了宫。</p>
她抵达景华宫的时候，华策还在上早朝，公公叫她在偏殿等候，顾欢喜应了一声是便兀自在殿中逛了起来。</p>
先前她来的时候倒是没有细致看过这座宫殿，现在瞧起来确是挺有考究的，四周屏风林立，皆是青山绿水，白墙上的璧画也都多是小桥流水人家，整个大殿看起来竟然没有半点奢华之气，倒是多了几缕凡尘的青烟。</p>
这三皇子不像是有野心之人啊，顾欢喜在心里腹诽。</p>
“四小姐今日怎么想起本皇子来了，难不成是有求于人？”</p>
声起声落，华策一身朝服未褪，意气风发的迈进殿中，他似乎心情颇好，不仅唇角生花，就连眉间都透着喜色。</p>
顾欢喜不置可否，欠身行礼道：“给三皇子请安。”</p>
华策抬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而后随意坐在一旁垫了棉榻的靠椅上，这其间脚步不停。只见他才刚刚挨住椅边，这厢立马就有宫女奉了茶上来，华策摇了摇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这才看向她说：“四小姐站着做什么，难不成要等本皇子开口叫你你才过来？”</p>
顾欢喜本来正要准备过去的，现在他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犯迷糊了，那到底是走还是不走？</p>
“怎么还发起愣来了？”见她迟迟不走近，华策索性自己过了去。</p>
走到她身旁，见了一双清丽的眼睛，他伸手到她脑后，指尖一挑便解了细绳，白色的面纱飘飘扬扬落下。</p>
顾欢喜一惊，瞪大美眸看着他，“你做什么摘我面纱！”</p>
“碍眼。”他说的理所当然。见她弯身要去捡，他又忽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强迫她直起身，把她往殿中心上带。</p>
一边说道：“我与大将军商议过了，你以后可以不用带着面纱示人，反正日后总要袒露你真面目。还有，等你行过了及笄礼，便常些进宫来陪我，免得日后与我生疏。最后，说吧，何事有求于我？”</p>
华策话落，刚好将她按进靠椅中，顾欢喜倏地又站起来，“及笄之后，我为何要常些进宫陪你？”</p>
华策嫣然一笑，“因为我与你爹约定，事成之后，我便娶你为……正妃。”</p>
这会儿，他还不敢说为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