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门早塌了半边,三人直接进去。只看到丘夫子的家小,尽数遭到屠戮,一个年近及笄的姑娘更被虐杀在堂……哭声还在里屋,三人循声而入:一个还不能爬行的男婴,已从包被中挣扎出来,手足无措地哭嚎着,身上被冻得青紫一片。
杨三郎抢上前去,又用包被把男婴裹好,哄了一会,便睡着了。马忠和牛冲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丘夫子的尸首,猜想是被贼兵抓去了。三人出了丘夫子家,继续往关大石的住处寻去。
庄子本就几十户人家,不多时终于摸到了关大石的茅舍。舍门大开,窗户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三人一进去,心更凉了半截,关大石的娘子扑在地上,已死去多时,里间炕上的茅草、被褥被挑得稀乱,大部分掉在炕下,茅草和被褥下掩着一个人、脸朝下躺着,赫然便是关大石!
杨三郎心中大恸,因抱着男婴,便让牛冲前去把关大石翻转过来。只见关大石怀中也抱着一个男婴,男婴该是叫关虎儿,此刻也已没了气息。牛冲检视完男婴,便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马忠也哭了起来,走上前去要把男婴抱起,准稍后好生安顿了。却碰到关大石的手,发现尚有温热。便把死去的关虎儿放在一旁,用手探了探关大石的鼻息,发现竟还有救,于是由悲转喜。开始摇晃关大石的身体:“大石哥!大石哥!我们来救你了,快醒醒!快醒醒……”
大概是牛冲和马忠声音太吵,关大石突然咳了几声,终于醒了过来。看到身旁已经没了气息的关虎儿,又一把搂在怀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泪水把脸上的灰土糊成了泥浆,掉在了关虎儿肉嘟嘟的脸上。关大石看到,忙用袖子擦了去。复又用袖子把脸上的泥污也抹干净,哭道:“虎儿、虎儿,咱们寻你娘去……”
遭逢大变,杨三郎几人更不知从何劝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关大石起身,向着外间走去。
“呜——啊!”一声惨痛的叫声,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哭嚎,“云妹子……孩儿他娘……你们咋就扔下我一个了……”
牛冲也跟着抽噎着,杨三郎不时抬起袖子抹一把眼泪。马忠走上前去,强止住哭:“大石哥!别哭了……先把嫂子、孩子葬了吧!”
关大石一把将马忠甩了个趔趄:“葬什么?!俺娘子没死,寻个郎中还能救活!快给我寻郎中去!”马忠也不反驳,背过身去,肩膀耸动。哭了许久,天已经黑下来,四个人已经快要看不见彼此了。哭得累了的关大石站了起来,手里依旧抱着关虎儿,对三人道:“咱走吧!”见三人不动,又道,“哥哥先谢三位兄弟相救的恩情。马忠说得有理,先把你嫂子……还有虎儿……入土为安吧!”
杨三郎便同牛冲拆了门板,将关家娘子抬上门板。四人出了杨柳庄,寻到一棵大柳树,就树下用短刀掘出一个墓坑来。关大石则在四周拔了许多茅草回来,将茅草细细地铺垫在墓坑里。茅草颇有韧性,将关大石的手划得鲜血淋漓,关大石却不吭一声,仿佛没有了痛觉。
墓坑造好了。关大石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抚在娘子脸上,认真看一会,又别过头去。杨三郎和牛冲便过来,将关家娘子轻轻安顿在墓坑中。关大石又将剩下的茅草,全部铺叠在娘子身上,再以门板盖好,仿佛生怕娘子冻着一般。然后掬起一抔土,洒在门板上。杨三郎和牛冲便在一旁相助。待得三人将封土垒成,已是后半夜,半轮弦月从东天上来,清辉冰冷,照彻荒野。
关大石跪在坟丘前,轻轻说些什么,像是起誓,又像是诀别。杨三郎、牛冲、马忠默然而立,逝者已逝,便是说什么也不能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