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迹观前院,客房木榻之上,冲灵子杨朝夕行功不辍,进益神速。身上的那些刀伤、擦伤,早在不觉间结痂脱落。头上、身上毛孔之中,却渗出许多污垢来,覆在身上,气味着实不敢恭维。而昨日被救回弘道观时,黄硕、卓松焘两个师兄帮他做的身体擦洗,算是前功尽弃了。
“原来修道不光能以气使力,还能排浊清垢。只是须得尽快洗个澡,不然别人闻到,便都要避之惟恐不及了。”杨朝夕心中既有了计较,便打定主意,无论现居何处,一会都要设法讨些热水来,好好沐浴一番。正这样想着,叩门的声音却从外间传了进来。杨朝夕略整了下衣冠,便蹬上云履,过去开门。
门外是位温婉可人的女道士,手中拎着暗红的木匣:“师弟安好!我奉元夷子观主之令,给你送些午斋过来。若还需要别的物事,可告知于我,我好着人安排。”
杨朝夕行了谢礼,才接下木匣,接着却似连珠炮一般问道:“这位师姊,不知如何称呼?这里又是何处?我家观主公孙真人和三个师兄去了哪里?可否给些热水?我想沐浴一番,此时身上气味、却是有些失礼……”
这女道士自然闻到了他身上令人窒息的异味,方才已是在强行忍受。这时听他提起沐浴之事,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便张口道:“我道号水希子,这里是麟迹观……呕~~”水希子罗柔话刚开口,却再也忍受不住,吐了杨朝夕一身五彩斑斓。
杨朝夕也是愣在那里,尴尬不已:“小道失礼了……烦请师姊先给在下些热水……冷水也是可以的,再要一只木盆,我便先沐浴吧!”水希子又干呕几下,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此时形象却也没好到哪去。听杨朝夕这样说,便连连点头,捂着嘴迅速撤走,却是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杨朝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道瘦小身影,在穿门而入的秋风中凌乱。
过了许久,却是朱介然、卓松焘、黄硕三位师兄回来了。朱介然提了两桶水、一冷一热,卓松焘、黄硕却抬了一只大木盆,在客房中放下。卓松焘笑道:“听闻冲灵子道长要沐浴,咱们弟兄便抢着把水送来了。怎么样,有没有很失望?”
杨朝夕一脸无奈:“行功之前是‘清者自清’,行功之后却是‘浊者自浊’。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功法却好像把五脏六腑的渣滓、都给清理出来了。只是搬运到身体外面,气味却着实令人难堪。”
朱介然距离杨朝夕稍近一些,已经捏住了鼻子,声音逼仄地说道:“杨师弟难道是刚完成了一次‘伐毛洗髓’?!这委实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朱师兄,什么是伐毛洗髓?”黄硕也捏起了鼻子,与卓松焘、朱介然一起退到窗口通风之处,才抛出心中的疑团。
“伐毛洗髓说简单些,便是脱胎换骨,也可以说杨师弟身上旧的骨血筋膜,其实也都换了一遍。而换下的骨血筋膜,便腐朽成污垢、排出体外,所以浊臭熏人。”朱介然仍然捏着鼻子道,“只是,若能做到伐毛洗髓这一步,至少须贯通三处丹田、打通任督二脉,小周天循环畅行无阻,进入筑基阶段。修道至这等层次,整个洛阳城中、怕是也没几个道士可以达到。”
“若真这般厉害,岂不是咱们三个联手、也不是杨师弟的对手?”卓松焘也有些不敢相信,跟着发问到。
“倒也没那么夸张。筑基阶段,只是修道之人逐步将凡胎调整到辟谷状态,以作药炉;同时以小周天循环运行,来积蓄淬炼出足够的后天之气,以为炉火。药炉和炉火都具备了,才能试着去突破到‘炼精化气’阶段。那时再采一道先天精元(男为先天阳元、女为先天阴元),以先天之气淬炼成丹母,便可以开始‘封炉、炼药、止火’等步骤,最后练就内丹。”
朱介然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奢侈地吸了口气,接着道,“这后面的境界,却大都是传说了,历朝以来,能修炼至‘炼精化气’阶段的,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杨师弟以少年之身,进入筑基阶段,淬炼凡胎、以至于伐毛洗髓,也算是天纵奇才。但距离登峰造极,却依然是长路漫漫。”
“朱师兄,那我还是不要修行下去了。你说这么多,我都没怎么听懂,不过‘辟谷’是知道的,便是不吃不喝。那人生在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杨朝夕已将身上道袍尽数脱下,赤条条地泡进大木盆中,房中的尴尬难耐之气,才淡下来许多。
卓松焘却冲到大木盆前,在他额头上打了一个暴栗:“说什么呢!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境界,在你这里、却还不如口腹之乐。若叫观主听见,定要责罚于你!快把你这一身的羊膻气洗掉,我们好做干干净净的师兄弟。”
杨朝夕瘪着嘴应了一声,却趁卓松焘不防,掬起一捧洗澡水,向他身上泼去:“卓师兄,咱们有福同享,便也跟你分一些羊膻气!”说完大笑。
卓松焘躲避不及、被泼湿在了袍服下面,却如小便失禁一样。于是神色一怒,又冲到大木盆前,一手将杨朝夕的脑袋按进了水中,嘴里笑着叫嚣道:“你先自己尝尝咸淡!”
杨朝夕人小力微,便被按住呛了几口洗澡水。再挣出来时,却也不恼怒,又是一捧洗澡水泼出。卓松焘闪身避开,这水便泼中了朱介然下裈,连累着云履和袜子也被打湿。朱介然便将脸色一沉、也加入战团,一时间客房内,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三人正玩闹间,却听见黄硕“呸、呸、呸”地将嘴里的食物吐了出来。然而嘴里却依然又麻又苦,右手上却还抓着一只、咬过几口的蒸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