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p>
那个下午，赫连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她温柔地望了他一眼，目光中的暖意渐渐变得尖锐。</p>
这世人有一种人。</p>
生来就具有令人甘于臣服的气场。</p>
明明只是微笑地凝望，却有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p>
赫连尹正是这样一个人。</p>
心思和智慧都不可探测的一个女子。</p>
金岭中学操场上的气压很低。</p>
校长拿着话筒，正义严词的站在远处的领操台诉说着311宿舍张莉莉事件。</p>
校长愤怒地诉说这件事的严重性，痛骂学生们的丧心病狂，由于张莉莉事件引发了严重的言论，校长痛心疾首的表示，本次事件将会提交到警方调查，反是对张莉莉同学动手的学生，都要负责张莉莉本次的医药费以及她的神经损失费，因为张莉莉本就是优质生，出了这件事，对她的成绩有着重大的影响，如果她的成绩下降了，或者需要重读高二的话，所有费用将由对她动手的那几个学生负责到底</p>
最后，校长让本次参与张莉莉斗殴事件的同学赶紧回头是岸到教导处主动自首，如果自首，可减轻惩罚，如果等到学校自己查出来，那就是严惩不贷。</p>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了，这一批对张莉莉动手的同学，一定会被开除的。减轻惩罚，只是对赔偿的适当减轻而已，属于诱敌之计。</p>
本来青春期就是个招猫惹狗的年纪，血气方刚。这年纪的少年少女心中，有神圣不可以亵渎的清纯校花，有超级万人迷学霸校草，有出格张扬的叛逆老大，也自然有扮相夸张的小太妹，她们的思想尚未成熟，认为出格就是瞩目，虚荣就是名气，恋爱就是潮流，但她们忘了，侮辱是对别人人格的一种践踏，伤害是对别人生命的一种创伤，她们所认为的大胆出格出名，不过是一种自毁前程的做法，这并不是勇敢，也不是牛掰，而是愚蠢，无脑。</p>
陆梓潼升为优质生。</p>
她深知这个道理。</p>
面目隐忍地站在人群中，指尖微微颤抖。</p>
她的家境并不是极好，属于小康级别，不至于挨饿受冻，不至于上不起很好的学校，不至于出不了国。可是她家也不是大富大贵，父母之所以重点培养她，是因为她的母亲认为陆梓潼很有出息，人长得漂亮，也不懈怠，她母亲希望她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孩，如果张莉莉事件被揭露出来，母亲会对自己怎样的失望，陆梓潼不敢想。</p>
这两年在金岭中学，她过得一点也不开心，时不时被同寝室的女孩欺负，她们让她打扫寝室，帮她们洗衣服叠衣服，做作业买零食，光这些杂务事就耗去了她大半的时间，她的学习因而越来越吃力，从一开始的全级第11名，降到现在的全级58名，她已经踩在实验班的差生边缘了，差一点点，就要掉出实验班了。</p>
不是不恨的。</p>
只是恨了又怎么样呢？寝室里6个女孩，有四个女孩家境比她好，另外那个家境比她差的也跟四人玩在一起几年了，她就是她们当中的新入成员啊，跟舍监申请换宿舍，舍监让她去老师那申请，她去老师那申请，老师又叫她去校长那申请，摆明是推来推去，不想受理了。</p>
不能换宿舍，她又不能离开金岭，金岭中学除了是重点中学，还是有名的历史悠远学校，其学费是一次性缴满三年，中途退学不予退款，她当初考入金岭，父母高兴的满世界宣扬，又把存了许久的存折取出来，给她一次性缴满了三年，希望她能凭借风力直上青云，夺得金岭保送国外的名额。</p>
想到这里。</p>
陆梓潼不禁黯然。</p>
解散后，站在陆梓潼身边的小a还在跟小b笑说校长的傻逼行为，她捂着唇，眼珠溜来溜去，“这校长当我们是傻逼啊？干了这事还会去自首？”</p>
“就是说啊，脑残一个。”小b附和。</p>
“那要是真被抓到了呢？”小c小声说，怕陆梓潼会听说，还特意走慢几步，移到后面去商量。</p>
这句话似乎有点沉重。</p>
小a的笑容忽然淡了，其实别看她们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都是虚的，事件已经严重到要开除的地步了，如果真被揭露出来，她们的高中生涯就完了，几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自然会怕负全责了，因为这不止是开除的问题，还要赔医药费的，要是被家里知道惹了这事，腿不被打折才怪。</p>
“柳云，如果我们几个人中有一个被校长抓到了，怎么办？”小b凑到头带粉色头箍的柳云耳边问，其实她们心里都没底，这事本来就是帮柳云办的，如果被揭露出来，陆梓潼顶包不成，是不是由柳云负责啊？毕竟校长刚才已经说了，这事是几人为之，要同时开除几人的。</p>
柳云嘴角一沉，温和地说：“大家做姐妹的，就是要讲义气，对不对？我们先说好了，如果其中一个人被抓到了，就把责任全推到陆梓潼身上，如果老师不信，非说有几个人一起行动，也不准拱出其他人，否则就是叛徒，终生不是姐妹”</p>
这话一落地，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心事沉重的低了眉。</p>
柳云根本没参与此次斗殴行为，如果其中几人被抓到都不能供出其他人的话，那柳云就是那个一定不会出事的人了。</p>
懵懂的叛逆少女们，第一次有种帮别人反倒给自己揽了一堆逼事的无力感。</p>
下午。</p>
柳云第一个被叫到教导处审问。</p>
张主任盘问她之前跟张莉莉闹矛盾的事情，她大发脾气，伶牙俐齿地说：“张主任，你们都知道我跟她有仇了，怎么会这个时候去找她麻烦呢？我这不是自讨苦吃吗？麻烦你们调查清楚在叫我来好吗？我一个好好学生，生平最恨被人冤枉的，从来就没欺负过同学，如果你们不信，叫张莉莉来对质好了。”</p>
“张莉莉同学现在还昏迷着呢，怎么可能来跟你对质？你要是老实的，就赶紧把跟你一起动手的同学叫过来，不然的话，我就请你家长过来了。”</p>
“好啊你请啊，但是等下要是冤枉我了，我要你当众向我父母道歉”</p>
闻言。</p>
张主任迟疑的，忠厚老实的他扶了扶眼镜，虽然柳云跟张莉莉有恩怨，属于最有动机的人，但万一真不是她呢？把人家家长请过来，那可以一种侮辱性的行为啊，他们校方要考虑清楚了才行。</p>
“那你说说看，那天311宿舍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良久之后，张主任放缓的语气，现在只是盲目审问阶段，只能从学校里的几个叛逆少女先筛选，其他的，还要看看她们的供词在决定。</p>
“我在宿舍睡觉啊，韩洛思也在呢，不信你叫她来问问。”</p>
然后韩洛思也被教导处叫来了，韩洛思一直是金中最令老师头疼的少女之一，刚开学那会，不少同学来教导处举报她，她经常在洗浴室里跟同学发生争端矛盾，宿舍里的斗殴行为也几乎都跟她挂钩，算是投诉率最高的女同学。</p>
但最近一年，关于她的投诉很少了，课也不逃了，作业也按时完成了，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p>
韩洛思规规矩矩地站在教导处里，其实她知道311事件是她们宿舍里的人干的，那天她们离开的动作有点大，她被吵醒过来，看见整个寝室的人都不见了，只有柳云还睡在自己的对面。</p>
没过一个小时，几人又鬼鬼祟祟地跑了回来，走廊上传来了死人的尖叫声，所以她心晓这个事件就是小a她们干的，只是好歹一个宿舍的，大家当年都是育信初中的学生，他不忍心揭穿她们。</p>
关于揭发，以韩洛思的性子定是不会做的，但如果她们自己被老师发现，那就不关她的事了。</p>
“韩洛思，那天311事件发生时，你可在宿舍里。”</p>
“是的。”</p>
“你是不是看见柳云在寝室里睡觉？”</p>
“是的。”</p>
“那其他同学呢？”</p>
韩洛思没答话。</p>
柳云就站在角落里，表情施施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可想而知这次行为，唯一能脱险的就是她了。</p>
“都在睡觉。”半响之后，韩洛思收回自己的视线，轻声回答。</p>
“你没有撒谎？”张主任将信将疑。</p>
“那天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走廊有人吵闹，就醒过来了，当时宿舍里的人都在。”</p>
张主任见问不出什么，就把那些差生一个个叫到教导处，依次审问。</p>
午后的天空白云朵朵。</p>
阳光明媚。</p>
赫连尹站在讲台上派发数学作业，她是数学科代表，沉声唤着一位位同学的名字，表情疏离。</p>
“陆梓潼。”</p>
听到这个名字。</p>
微微失神的陆梓潼收回心神。</p>
起身走上讲台拿作业。</p>
赫连尹抬头看了她一眼，将一本白色的作业本放到她手上，神情冷淡，“术题写得一塌糊涂，回去好好看看评语，以后注意。”</p>
陆梓潼如遭电击般。</p>
身子僵硬冰冷。</p>
而后。</p>
她并没有说什么，拿着作业作文本回到座位，翻开作业，只见龙飞fèng舞的红笔批了几个勾，没错误，也无其他评语，却赫然夹着一个纸条，不由得凝目看去。</p>
五点。</p>
太阳渐渐西沉。</p>
苍郁的花圃角落里。</p>
两抹纤细的身影对立站着。</p>
“你找我来干嘛？”陆梓潼低着头，眼角似乎有泪痕。</p>
看来下午被那群人被叫去教导处的人恐吓过了。</p>
“她们下午来找你了？”赫连尹歪着头，瞳孔幽黑幽黑，蜷着洞悉一切的敏锐和尖锐。</p>
“什么她们？”</p>
“当然是那群对张莉莉动手的人了。”</p>
陆梓潼身子一震，避开话题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p>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你，你流了泪，浑身都在颤抖，你很害怕。”她的笑容凝在嘴角，目光笃定。</p>
陆梓潼眼中闪过不安。</p>
赫连尹又说：“我猜，张莉莉昏迷之前，一定是你用长凳砸到她的脑袋，害她血染被单，当场昏迷不醒。”</p>
画面瞬间被定格。</p>
空气冰冷。</p>
陆梓潼瞪大双眼。</p>
见她还是不说话，赫连尹又懒洋洋地说：“如果我向教导处揭发你，你就完了。”</p>
“不是我打的她”陆梓潼急着为自己解释。</p>
赫连尹轻轻点头，嘴角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终于肯承认了是吗？”</p>
陆梓潼身子轻轻一抖，泪水簌簌，“你到底想怎么样？虽然开学那会我曾威胁过你，可后来照片不是被你拿回去了么？我也答应了你的要求，没在和元熙联系过，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呢？我嫌我现在还不够惨么？”</p>
她说着，把自己的袖子撩起来，纤细的手臂上，各种淤青紫痕纵横交错，她嘶哑着嗓音哭泣：“你看见了吗？我现在的生活就是这样我有什么选择呢？她们叫我去，我能不去吗？不去就是我挨打，自从开学的事情后，我在不敢惹你了，也离你们远远的。我只想平平安安在金岭读完高三，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呢？我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罪了？就因为我喜欢赫连胤是吗？就因为这样，我就该死是吗……”</p>
“冷静一点。”赫连尹捂住了她的肩膀，放轻了语调，“我这是不是来整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忙。”</p>
陆梓潼猛然抬头，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你说什么？”</p>
“张莉莉曾帮过我，所以我要报答她，我知道这件事不关你的事，因为这件事的缘由来自是柳云跟张莉莉的矛盾，你们寝室的人，都被柳云所利用，帮助她欺负张莉莉，岂料哪天玩过火了，上了椅子，刚好不偏不倚砸到了张莉莉的脑门的，对吗？”</p>
陆梓潼心中警铃大响，“你怎么知道的？”</p>
“只要推理一下就行了，事情很简单，前些天柳云跟张莉莉在实验班有口角，我知道她们这样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由于她被贴了检查令，如果张莉莉发生什么事，就由她负责到底，所以她不能自己动手找张莉莉的麻烦。而你们寝室的女孩，经常在洗浴室欺负同学，夜里上人家寝室挑衅的事也不少，可以说是学校的不安分子，以欺负同学为荣。柳云自己不能动手，所以煽动你们寝室的女孩去帮她找张莉莉麻烦对吗？”</p>
“你知道就好了，千万不要说出去。”陆梓潼低声说，她总觉得赫连尹很可怕，诡异的可怕，语气温温和和的，却隐约透出股汉人的冰冷，可她又觉得是自己的幻觉，赫连尹的神情分明很安静温柔。</p>
“那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会带上你么？”</p>
陆梓潼摇头，“我不知道。”</p>
“她们平时会带上你么？”</p>
陆梓潼又摇头，“不会。”</p>
赫连尹淡淡微笑，“很显然，她们想让你做这件事情的替死鬼，一旦事件揭露，她们就会异口同声揭露事件是你干的。”</p>
陆梓潼惊恐瞪眼，“可当时砸张莉莉头的是人是小a”</p>
“她们在乎吗？或者说，你在她们这群人中，可以称之为她们的朋友嘛？”</p>
陆梓潼沉默。</p>
“别傻了，这件事一定会被揭露，而你，一定是这件事情的主谋。”</p>
陆梓潼一愣，整个人摔在地上，泪水凝滞在睫毛上，空洞绝望。</p>
“其实，你还是有一线生机的。”赫连尹俯着身子，笑容恍如寒冬里的冰花，美丽夺目，却寒彻入骨得深不见底：“如果你想安全，那就反客为主，主动向校长举报此事，因为你是被迫的，可能不用付全责。其他的，我会私下找校长谈，到时候张莉莉事件的赔偿，我会为你作证，你是无辜的。”</p>
“可是她们会报复我的。”陆梓潼浑身颤抖，她不是没想过举报的，只是如果几个人一口咬定她是主谋，她又拿什么来反击呢？而如果真的举报成功，那几个被开除的人回来找她报仇怎么办？还有柳云，她不一定会有事，到时候她在私底下加倍欺负她怎么办？</p>
“那你就选被指认为主谋，全权承担本次事件好了，得到被校方开除和赔偿的罪名，好好过你在校外的日子吧。”</p>
陆梓潼如坠冰窟，脸色煞白。</p>
“这次的事件，是因为你无辜，才有一线生机，如果你不主动站出来指证她们，那死的人就会是你，难道喊冤赔偿离开比你的清白还要更重要？你要想清楚，如果你变成了主谋，你全校师生会怎么看你？你的父母会怎么看你？”</p>
陆梓潼捂住耳朵，泪水奔涌而下。</p>
“其实你只要你是清白的，你的家人和师生都会原谅你不得已的苦衷的，你受了这么多苦，假如你父母知道了，一定不会再让你留在这所学校的，反正一定是要离开，何不清清白白地离开这里呢？以后你去了别的学校，她们想报复你，也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对吗？还有，你永远要知道，你的家人是一辈子都会站在你那边的，他们会支持你的，所以，不要让他们失望。”</p>
这些话句句说中陆梓潼的心声。</p>
她崩溃大哭，“你不懂，我家境一般，父母是掏光了存折让我上金岭中学的，他们一直期待着我可以拿奖学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p>
“就是因为你执念太深，才会有这样错误的想法，难道你真的认为，父母会觉得你的奖学金比健康和安全还重要么？在金岭中学，以你现在的成绩，三年都不可能拿到一分奖学金，与其这种受欺负，不如找回自我。”</p>
陆梓潼垂下眼睛。</p>
赫连尹又淡淡地说：“如果你是担心学费的问题，我可以替你负责，只要可以把那几个人绳之于法，赶出金岭，还张莉莉一个公道，我愿意替你出转校的学费，只要你的野心还在，努力上游，决战高考。”</p>
这些年赫连尹也拿了不少奖学金了，其实名次对她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奖学金，人总要为了点什么去努力，才会觉得是有价值的，每次领到奖学金的时候，她就能从心底里感受到一种由衷的自豪和成就感。</p>
不过她现在的存折已经挺多了，区区一年的高三学费，她还是出得起的。</p>
她怔怔地抬头看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p>
赫连尹俯视着她手臂上的伤痕，目光中的冷意渐渐变得平和，“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没有想过要这样伤害你，可你却因为我被人伤害了。”</p>
当初她只是想给陆梓潼一点教训而已，没想到那群人这么狠，一欺负就上了瘾，都两年了，还在一直欺负着她，这对一个人的心里阴影和创伤，是极其严重的，看着她两年来备受折磨，赫连尹心里有一丝丝愧疚，陆梓潼只是用言语威胁过她而已，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这惩罚对她来说，太重了。</p>
“这是什么意思？”</p>
赫连尹抬起头，“没什么意思，觉得你很坚强，被人这样欺负了两年，还能忍气吞声的忍了过来，看来你也是个很坚定的人。”</p>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沉默下来。</p>
“我只是不是让培育我长大的父母伤心。”</p>
两人一站一坐，相互凝视，彼此眼底的敌意渐渐散去。</p>
“其实你也很优秀。”陆梓潼突然说。</p>
“其实你也很不错，还记得在国际双语学校的时候吗？那时候你多出名啊？简直就是全校男生的梦中情人。”</p>
陆梓潼回忆着过去，是啊，那时候她还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陆梓潼，那时候，野心勃勃的自己考试只要下滑到全校第五名就会暗暗哭泣，是学校的校庆主持人，广播站播音员，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瞩目完美。</p>